詛咒,瘟疫的發展的确在柳裁的預料之外了,她伏在李大娘肩頭,抖着身子問道:“大娘,什麼詛咒,竟然要全縣人的命,太可怕了。”
“孩子,别怕。”李大娘輕輕拍着她的背,安慰她道,“那詛咒名叫鬼索命,要的都是惡人的命。你似神仙下凡,詛咒不敢沾你身的。”
越說曰玄乎了。
柳裁自不信怪力亂神之說,但大娘能一口咬定要惡人的命,總是有緣由的,瘟疫又非地府判官,怎會區分誰好誰壞呢!
怕李大娘會像白日裡那般閃爍其詞,她撲閃着驚懼又好奇的圓溜溜的眼睛,似一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問道:“大娘怎知隻要惡人的命呢,莫非有什麼說頭麼?”
“都是這樣傳的,先開始得病的便是那些典妻賣子的人家。孩子你想想看,多狠心的人才會典賣自家孩子!”
她說起此話,眼神閃着懲惡揚善的光,言辭鑿鑿,語氣肯定,充滿了樸素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幻想,自己兒子被賣,再也尋不見影蹤,心裡的怨恨無處發洩,便覺着典妻賣子的都是惡人了。
賣兒賣女的人家,自然是活不下去的窮苦人。柳裁揣度,這些人因某些不可知的原因感染瘟疫後,因要掙口吃的,便是生病也不敢輕易不去做工,他們四處找活計賺錢,瘟疫便随着他們的活動蔓延到全鎮了。
“大娘,瘟疫是會傳染的,你說得病的隻有窮苦的惡人,怎知别的小康富足人家沒有被感染的呢?”
李大娘道:“隻傳染窮人,大戶人家便是有感染瘟疫的,也是那些命賤的仆役感染,老爺太太、公子小姐,沒有被感染的。”
柳裁直起身子,疑惑問道:“瘟疫難道還長了眼睛麼,它怎知何人富足,何人窮酸?”
李大娘笑道:“你還小,不懂得輪回報應之說,前世做了惡事,今生神仙懲罰他們朝不保夕,再要做喪良心的壞事,便要被瘟疫感染奪命。富足人家,是得到了蒼天庇佑才能年年有餘,能得庇佑,當然是好人善人了。”
“年年有餘。”柳裁重複着默念幾遍後,問道,“去年旱災,也能有餘麼?”
李大娘羨慕地道:“可不咋的。咱們縣前些年風調雨順,大家過的都是五谷豐登好日子,去年雖遭遇旱災,但官府納稅時,告示說即有餘糧,便仍按照往年的規矩收。”
若有災情,朝廷等會赈災發響,絕不會在災年征稅,苛待百姓,弄得民不聊生,甚至來年還會酌情減免稅賦。
怎的下河縣全無赈災措施便也罷了,還要從災民嘴裡扣餘糧。
“但我們普通農戶,把餘糧上繳後,就剩不下幾口吃的了。鎮上的大戶人家慈悲心腸,願意用苞谷兌換麥子。苞谷價賤,但能果腹,一鬥麥子能換四到五鬥的苞谷,許多窮苦人家,便是靠着與富戶勾兌糧食才活下來的。如此一來,富戶手裡便也有了餘糧。”
如此多的玉米哪裡來的,大戶人家便有倉儲,也是囤積米麥居多,為何會有人提前囤如此數量的苞谷呢?
柳裁失神片刻後,問道:“您可知感染疫情之人,會有什麼表現麼?”
從李大娘颠七倒八的語序裡,柳裁大約知曉了瘟疫症狀。
症狀稍輕者,手足長滿紅色斑點,斑點長大到一定程度會自發破裂,流出黃色液體;之後症狀加重,發生口腔和喉嚨腫痛的現象;症狀再深者,身體上出現腹瀉的症狀,情緒上則會出現極度煩躁的反常情況。
疫病患者病情發展到最後,便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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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已過,寒星點點垂在月空,驿站裡一片靜谧,偶有幾隻不知名的蟲兒的鳴叫聲,穿透草叢,送入失眠之人的居所,擾的人更無睡意。
柳裁時而閉眼,時而圓睜着眸子,望向烏漆麻黑的房頂,仿佛屋頂上有瘟疫的治療方子一樣。
她想,裴寂一行人調查到的信息一定更加詳實,但是對于瘟疫起源,他們是否有所揣測和懷疑呢?或者會被神鬼之說繞進去嗎?
子時過後,月光漸隐,蟲鳴漸消。
起風了,香樟樹雀躍地擺弄着枝葉,嘩啦呼啦,似吹眠曲,柳裁在這樣的風聲裡,終于有了些睡意。
半夢半醒時,外頭的風力漸漸勢大,不但搖擺得枝葉狂叫,窗戶也啪嗒啪嗒被風拍打着,響個不停。
廊庑下燃着一排燈籠,狂風陣陣從燈部處倒灌入油紙燈罩,吹得燭火時而矮短幽暗,時而細長轟燃。
明暗交替幾輪後,啪,蠟燭開始次第熄滅,最後僅剩一盞燈籠頑強地在左搖右擺中發着昏黃的光。驿站快要完全融入蒼蒼夜色中。
在怒吼的風聲裡,突然,院門處突兀地響起咚咚咚的拍門聲。
不知是何人深夜叫門,如此緊急,當有要事。
柳裁穿衣出門,她希望是裴寂等人,她快步走着,後來變成疾奔,心裡不住地祈禱,希冀着他們都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