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伸手,闆着臉一言不發地将人接下馬,抱在懷裡,沉聲警告她,“别亂動”,似乎是怕草葉上沾了病毒,過給了懷裡的嬌嬌女。
他們往臨時搭建而成的司曹辦公之地走去,柳裁忽見火光裡有兩個男人圓瞪着眼睛,似乎看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樣,啞口無言地看着他們,慌忙低頭往裴寂懷裡藏。
還未立刻就走的鄧州刺史劉雄和下河縣縣令于敏唐,驚愕地對望了一眼。
此是什麼情況,雖非光天化日,但也有朝廷命官在側,怎的就摟摟抱抱起來了。
劉雄驚問:“你不是說,昨晚送去的美人被退貨了麼,這是怎麼回事?”
于敏唐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汗水:“下官也不知呀,怎麼一天的功夫就轉了性,這般亂的環境還要弄個嬌俏美人兒來侍寝,看上去也并非不近女色,倒更像是有瘾的樣子。”
“慎言!”劉雄厲聲道,接着又低聲說,“你找的定是上不得台面的庸脂俗粉,你瞧,人家侍衛尋來的,雖看不甚清樣貌,但看體态嬌弱柔軟似柳條新綠,話語啾啾如黃鹂聲啼,也知是絕色佳人。”
原來二人以為柳裁乃是裴寂命人特特尋來,以解長夜漫漫之苦的。
于敏唐隻嘿嘿一笑,心裡想的卻是,您怎麼不自己去找來個似這般的孝敬王爺呢,光顧着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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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居所極其簡陋,搭了一個方形營帳,因夏季雨水多,營帳頂上蓋了多層油布。
帳内鋪了一層地毯,正中設有案幾,案幾後乃三折屏風,屏風後置着張行軍床。
裴寂把人放到床上,馬上退後半步,聲色不悅地斥責道:“我明日便能回驿站,你非趕來作何?”
柳裁仰視着仔細瞧他,冠正衣整,但臉色十分的憔悴疲倦,瞧外頭案幾上文書堆得滿滿當當,便可知今日定是從早忙到晚,沒有一刻歇息的時候。
她伸手拽了拽裴寂的衣裳,把人往自己身前拉近一些,柔聲質問:“何必框我,先前還說要過個兩三日,得了空閑才回,現下我找來了又說什麼明日能回。”
裴寂噎了一下:“……我改主意了,明日能回。”
看着他認真生氣的臉,柳裁噗嗤笑出了聲,道:“改主意便改主意,有何好生氣的?”
裴寂:“……”
“好啦,瘟疫的事情可有些眉目了麼?”柳裁拍了拍行軍床,示意要裴寂坐下。
忙活一天,除了喝水吃飯,幾乎沒閑下來過,裴寂本要歪在她身上,身形頓了一下,最後還是坐在了離她一臂遠的地方。
“縣裡傳聞此病乃是鬼索命,但都是無稽之談。因目前發病之人幾乎都來自貧農,郎中推斷此病源于病人偶然間食用不潔淨的東西,加上暑熱等各方面的原因催發,這才患了病。”
柳裁往他身邊挪了一下身子,看着他嚴肅地道:“下河縣去歲旱災,王爺可知,農戶人家隻能用價格低賤的苞谷維持溫飽,一些極度貧困的家庭,連苞谷都沒有,隻能典妻賣子換點口糧。”
閉上眼,裴寂揉了揉額角,長長籲出一口氣,正要說朝廷定然有救災之言。
“但下河縣賦稅照常繳納,且從未得到過朝廷的赈災安撫。”
裴寂猛地睜開眼睛,顯然對于柳裁的說辭深感震驚,“什麼?”
柳裁伸出柔荑似的手指,撥開裴寂頓在半空的手,輕輕按在他的額角少陽穴處,打着圈兒地按摩。
“百姓無糧,近一年來都隻能以苞谷果腹。”
顧不得兩人離得太近,可能會發生瘟疫感染的現象了。他問道:“下河縣旱災,非但未得到赈災安撫,反而還要如常繳納賦稅,你從哪裡聽來的?”
柳裁回:“驿站幫廚口中得知。”
裴寂道:“阿寶,此事先不要聲張,當前還是先以救治疫病為主。”
“我曉得。”柳裁架着的雙臂略感酸疼,便往他身邊挪靠了一些。
裴寂立刻彈開,起身道:“明日一早,你趕緊回驿站。”
柳裁笑道:“我話還沒說完,等說完了再趕我不遲。”
裴寂唔了一聲,他哪裡想趕人,情形逼人,他不得已的。
“我幼時跟随外祖父北上,過胡人地界經商時,曾經到過一地,雖記不得确切地名,但在那裡見到過一種很奇怪的病,隻感染當地人,過路的外地人卻是毫發無損的。
“那疫病,發病必從眼睛開始,接着開始頭暈頭痛,之後便是喉嚨腫痛吞咽困難,最後要麼自己痊愈,要麼便是死亡。
“後來過了許多年,經過不懈地調查,發現是吃食惹的禍。那裡的人喜愛吃一種特制的甜面醬,别的地方都無,外地人聞不慣那個味道,自然不去嘗試。
“府衙雖不知甜面醬為何會讓人生出疫病,隻能勒令居民不得再食面醬。
“果然,在斷絕面醬後,此疫病真的漸漸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