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舒漾再度醒來,天已光白。
灰蒙蒙的烏雲壓着驚雷,在半空的裂縫中濺射暴雨,細密的水珠将窗台打濕,玻璃上浸滿仲夏的寒氣。
花園裡的郁金香被打得蔫了神,綠葉被水珠纏繞,将嫩芽擠壓在縫隙間。
那些原本停放在空地處的豪車也不見蹤影,滿是禮花殘渣的鵝卵石小徑裡,隻剩下幾個披着雨衣打掃的傭人。
舒漾不知道現在幾點,手機也因電量過低關機。
她隻覺得頭沉如秤砣墜得厲害,手腳冰涼。
眼睛疼得厲害,摸了下,還有淚痕。
估計是昨晚做夢時哭過。
她下意識朝窗外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沒有黑色轎車,也沒有漫天冰雪,天亮得很明顯。
書房似乎有人來過,地上的殘渣碎片被人簡單收拾過,散落的書籍也被擺回原位,連費理鐘那件外套都被整齊地疊放在沙發扶手上。
桌上擺着一籠飯。
除了溫熱的飯菜以外,還有茶點和清湯。
看來費賀章還沒打算餓死她。
可惜舒漾看都沒看,直接将那一籠飯倒進了垃圾桶。
嘩啦,盤子碎裂的聲音。
帶着那一股香噴噴的氣味,舒漾咽了口唾沫,兀自将視線挪開。
剩下時間,舒漾就靜靜坐在沙發上,抱着費理鐘的外套,雙眼呆呆地盯着窗外。
看着這場暴雨下完,短暫平靜後,又降落另一場。
仲夏時節的暴雨總是斷斷續續,來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的彩雲從烏雲中鑽出來,夕陽從雲縫裡探出頭,餘晖刺亮了舒漾的眼睛。
渙散的瞳孔逐漸聚焦。
這才意識到一整天過去了。
可費賀章還沒打算放她出去的樣子。
他到底要把自己關多久!
舒漾再次憤怒踢門。
無人應答。
三樓本就鮮少有人涉足,加上費賀章的叮囑,費家人都不敢輕易上樓來。
期間也有來送飯的阿姨,隻是在舒漾反複拒絕進食後,對方難為情地将飯菜擱置在桌上,臨走前還是謹慎地鎖上了門。
有本事就餓死她。
舒漾瞪着牆角那抹紅點,眼神狠絕。
盯着監控看的費賀章也冷笑一聲,握着手中的拐杖吩咐:“繼續餓,我看她能餓到什麼時候。”
沒有再管她。
到底是餓了一整天。
舒漾縱使再有精神,此時也感覺體力不支,頭腦昏沉。
渾渾噩噩撐到夜晚,寂靜無人之時,看見窗外爬起一輪明月,舒漾才感覺清清醒不少。
費理鐘還是沒來找她。
這個地方根本沒人會來。
她忽然一陣心慌。
難道他真的走了嗎?
夢裡的場景突兀地浮現在她眼前。
她想起三年前他忽然消失的雪天,與今日的寂寥不謀而合。
太安靜了。
安靜到如那天,她的耳畔隻聽見風雪的簌簌聲,眼巴巴地望着遠處逼仄的車道,在拐角處等一個驚喜。
等到月圓。
等到天明。
等到海水漲潮,他還是沒來。
夢裡撕心裂肺的痛感蔓延至現實。
那種碎裂感撲面而來。
各種複雜的情緒一股腦兒湧上心頭,在逼仄的小道裡擁擠掙紮,将她的心房一點點撐開,膨脹,酸澀,疼痛,悔恨。
最終,還是難過占據心頭。
她頹然抱着費理鐘的西服,抽抽嗒嗒哭了起來。
壓抑的哭聲在黑暗裡綿延成一道繃緊的細線,隻在哽咽時中斷,又在吸氣時顫抖彎曲,隐晦的情緒全都彈奏在這根欲斷的琴弦上。
她開始恨自己沒用。
如果沒有費理鐘在,她隻會不停地被費家人欺負。
難怪他要抛棄她,難怪他不要自己。
現在都是她自作自受。
想着想着,舒漾難過到極點,連周圍的空氣都感覺稀薄到難以呼吸。
胸腔被抽噎的冷氣凍得發疼,聲帶也被扯出陣痛。
在她哭得昏天暗地之際,後頸忽然被人捏住,指尖微涼。
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哭什麼?”
回頭看見來人,舒漾抽噎的空氣頓時哽在喉嚨裡,嗚咽着說不出話來。
兩隻眼睛浸滿水漬,在眼角被迫擠出成串的淚珠。
她猛地撲過去,手臂死死環住他的腰,臉都陷進他懷裡。
像失而複得的驚喜,又像逞強後的懊悔,她死死攥着他胸口的襯衫,嗓子啞得不行:“小叔,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此時的舒漾完全沒了任何戾氣,收斂了所有尖刺,松軟的像吸了水的海綿。
整個人像八爪魚似的纏在他身上,手指攥得緊緊的,指骨發白,生怕松手眼前的男人就會消失般。
她軟綿綿地喊他:“小叔……”
聲音不加掩飾的透露出她濃濃的思念,她深深的忏悔,以及她心甘情願的屈服。
她再也不想跟他犟了。
她太害怕再也見不到他。
聽着懷中少女一聲聲低吟,看着她哭得通紅的眼尾,費理鐘眉頭微蹙。
插在兜裡的手瞬間伸了出來,手一撈,輕而易舉就将少女抱坐在腿上。
看她哭成這樣,費理鐘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别哭。”
之前還兇巴巴跟他置氣的人,忽然間變成淚人,說不心疼是假的。
“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他捏捏她的鼻子,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舒漾聽了他的聲音,反而哭得越厲害,更用力地環着他的腰,埋在他胸前的臉散發溫熱,将他的衣服暈染得潮濕一片。
溫熱的拇指将她臉上的淚漬拭去,低頭去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眼睛一瞟,掃到她腿上的淤青鞭痕時,手指一頓,目光逐漸變得陰冷。
隻不過此時舒漾哭得太專心,完全沒注意到他眼神的變化。
更沒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撩起的裙擺,露出兩條光潔的長腿,腿上遍布着深淺不一的鞭痕。
她還沉浸在失去他的後怕中,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她也如此摟着費理鐘的腰,蜷縮在他懷裡,一點都不想跟他分開。
費理鐘的手掌輕輕放在她的背上,慢條斯理地撫摸着。
像在安慰一隻委屈的小貓,溫柔又極具耐心。
他緩緩地撫摸着,撫摸着她略顯單薄的肩膀,她的脊椎骨,手腕在她的腰線上停留片刻後,猛然收力将人攏在懷裡,低聲歎氣,附在她耳畔輕哄:“我在,舒漾,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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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漾被費理鐘抱着回到車上。
她記不得當時費賀章說了什麼,也記不得圍觀時費家人的表情,她隻依稀記得那扇門是被費理鐘踹開的。
他隻輕輕一腳,就将厚重的木門踹得歪斜。
門上的鎖也随之掉落。
當時費賀章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吧。
但是她顧不上那麼多,滿腦子都是摟緊費理鐘的腰,不想離開他。
他身上的仿佛有鎮定劑般。
光聞着那股香味都能讓她無比安心。
等她回過神來時,前邊開車的人已經變成了助理,而她還坐在費理鐘的懷裡,眼睛紅腫的像隻小兔子。
費理鐘讓助理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些。
将一條薄毯裹在她身上,低聲問:“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