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曉鳳仙臉頰抽搐,“我娘在哪?我要見她?”
“做甚麼!不許闖!”表兄眼疾手快攔住她,一把推倒在地。
“如今此地不是你家!你賣身契在秦樓館,不是這兒的人!我們還沒計較你回來也不遮臉呢,萬一被人見着了丢的可是我和阿爹的臉!”
曉鳳仙淚眼盯着他們片刻,瞬間噗嗤哭着笑出來。
舅父扯着臉大嚷:“再闖我報官了。”
“好啊,報啊。”
門外響起一道高亮的女聲。
蘭情和邱瑾闖入,抄着鋒利的鐵鍬鐵耙架上兩個男人的脖頸。
二人的态度直接來了個乾坤扭轉,哆哆嗦嗦不敢高聲。
蘭情踢踢二人膝蓋,他們老實地屈膝跪地。
“一聽完我就懷疑你們有貓膩,真是這樣。”她狐疑地打量着二人,“騙人救命錢來享富貴,邊用邊嫌錢髒手,你說你們兩個該不該殺?”
二人悻悻然:“該殺、該殺,俠女饒命,我們酒喝糊塗了,我們隻用了一點點錢,沒多拿。”
“沒多拿?這匹金絲銀線是擺設嗎?”蘭情一甩門前錦簾,“你們該不會為了訛醫藥錢,故意拖着别人母親的病不治吧?”
兩人臉上顯露說中的驚恐。
曉鳳仙站起身:“我阿娘在哪裡?”
兩人指了指屋外一座土茅屋,那是座小氣、寒酸的小土屋,粘土磚剝落地可憐,裡面,有她的阿娘。
“舅舅也是怕别人染上你娘的病才——”
“不許說話!”邱瑾舉高鐵鍬。
“阿娘……”曉鳳仙恍惚地走向茅屋,月光凄涼如薄紗。
戴着粗布抹額的婦人半蜷在床上,紫紅的手指異常腫脹,死氣沉沉。
“阿娘!”曉鳳仙撲到被褥上。
婦人半閉着眼,嘴裡喊不出一個字,用僅剩的力氣撥了撥她的額發。
“阿娘,是我啊,鳳仙回來了。”
“嗯,阿娘的鳳仙回來了。”她的指尖撫過女兒眉弓,“你過得如何?”
“我……很好。”
“那就好。”婦人閉上眼,晶瑩從眼中汩汩流出,彼此心照不宣。
真好又豈會數年不得見生母,可誰也沒戳穿善意的欺騙。
“對不起。對不起啊……阿娘沒能讓你生在好時代,若生在女帝朝,我的曉鳳仙就能為官了,是阿娘沒本事。”
“不怪阿娘。”曉鳳仙慌忙道,她的阿娘已做到最好,她不後悔做她的女兒。
“她們是你的朋友?”婦人指指屋外正動手綁人的蘭情邱瑾。
曉鳳仙凝噎住,她們是要殺自己的人。為了阿娘,她心虛地點了點頭。
婦人似乎看穿什麼,拍拍她的肩膀,“跟她們走吧,别擔心為娘。”
“可是!”曉鳳仙小聲道:“她們是反賊,行刺新帝的反賊。”
“若為娘年輕個二十歲,這個反賊該為娘來當。”
身後傳來蘭情靠近的足音,婦人擡眸:“我當年駐守宮門見過你,常和當今聖上賽馬。你可曾是女官?”
蘭情颔首。
她歎了口氣,再次摸上女兒的眉弓:“将小女帶走吧。”
“我不走。”
婦人問:“你不去?”
“我不會離開阿娘的。”
“那為娘去。”她掀開被褥,顫巍巍坐起身。
“阿娘!”曉鳳仙攙扶住她。
“我們曉家以武将起家,你外祖母随女帝征戰死在沙場,我一介殘軀也是因早年征戰落下的病根,我們搏命守的江山不是用來讓女子在男人的欺壓下苟活的。”
她說着話又體力不支坐下,“你想不想随她們走?”
曉鳳仙遲疑了。
“想就去,這才是我們家的女人。”
“可阿娘你的病……”
“你待在這兒為娘的病也不會見好,反而徒增悲傷。”
婦人别過臉,“離了你,為娘更眼不見心不煩,鄉裡有鄉長派人看護,用不着你費心。”
“那……女兒去了,”曉鳳仙起身拜别,走到茅屋再拜三個響頭,“女兒去了,地上包袱是給娘的銀錢,娘記得按時請醫師開藥。”
頭磕地咚咚響,曉鳳仙不再流淚:“今日一别,是為尋個活路,道路阻長,來日再相會,定盡孝堂前。”
“走吧,”蘭情關上門,“你阿娘如今比你安全,天一亮裡正和鄉長會發現她的。”
京郊設有裡正,舅舅表兄為索要錢财、拖長曉母的病情,之前對外壓下了實情。
“楚姐姐,”邱瑾自另一端跑來,鐵鍬指指屋内綁縛的男人,“房裡兩頭豬如何打算?”
“兩頭豬留着沒用,”蘭情淺淺一瞥,“就地處決。”
穩妥起見,她追加:“做成走水燒死,别留全屍。”
“包在我身上。”邱瑾拍拍胸脯。
*
皇宮,崇陽殿内。
新帝劉淩白紗蒙眼,青絲如潑墨。他的腳邊,朝臣跪伏在地上書朝政。
一名宮娥躬身走入,“陛下,皇後娘娘命人烹了今歲獻貢的‘月光白’,請陛下至千秋殿一品。”
“讓德妃先陪皇後,朕有要事。”他已司空見慣,皇後無非想讓自己留宿千秋殿。
身為熟悉馭權制衡之術的少年天子,怎麼可能看不透後宮争寵的小心思,和古來男帝王一樣充耳不聞裝糊塗罷了。
嫔妃之間的傾軋他洞若觀火。
隻要捅不出什麼大事,皇帝大都不出面,隐身其後,座山觀宮鬥。
何況這些嫔妃除去出于攀比引發的妒忌,她們要麼父兄有官職在身,要麼是背負家族興衰進宮一拼。
後宮之争,實際是朝堂上幾方勢力拉鋸的影射,更直接也更殘酷。
他偏寵誰,取決于朝堂上需要哪一方的助力,鳥盡弓藏後自然失寵。
權力才是他永恒的愛人。
“報,衛尉少卿祁陽求見。”
“宣。”新帝遣退朝臣,與祁陽單獨會面。
“祁少卿,行刺一事可查出眉目了?”
祁陽壓抑着情緒,“下臣無能,尋不到她。”
“她是朕的舊識,務必找到,朕等着同她叙舊。”
“為何?你為何這麼做?”祁陽眼中是責怪般的不解,“我們三人自幼相識,陛下既愛她為何當初要将她與女官一起發落教坊司?!”
“因為朕是天子。”
一句話把祁陽所有疑窦堵死。
大殿岑寂,天子的聲音空靈回響,白紗下受傷的雙眼仿若有定定目光,“天子無妻。”
教坊司是什麼地方,青梅竹馬淪落到教坊司他莫非想不到最壞的下場?
他知,但不悔。為嚴懲女官博取官宦世家支持,為鞏固帝位。
“她不會逃太遠。”新帝滿意祁陽的沉默,感歎道:“上林苑的貓兒餓了。”
上林苑貓兒是東北進貢的老虎。祁陽不懂這時新帝扯出老虎是何意,直等聽到新帝的下一句:
“楚蘭情留活口,其餘人喂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