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情目睹了全程。
當她漂浮在半空中,下方騷動熙熙。
她以為是來勾自己魂的牛頭馬面,低頭往下看,一名女子頂着自己的臉在服裝店裡與趙啟州對峙。
那具身體本屬于她,殼裡換了個人。
李蘭情發不出聲,看着住在自己身體裡的人一步步攻城掠地,将她碎裂成一塊塊殘骸的生活拼湊完整。
她看見趙啟州從起初的頤指氣使變得抓狂、堕落,自毀前程。
在每一次趙啟州心生歹計時、在沈寒影示好時,李蘭情的心也跟着慌張,她在窗外敲着窗,她很想提醒蘭情小心他們,别像她一樣走錯棋,卻發不出聲。
“我會死嗎?”一道虛弱的聲音從李蘭情黯淡的影子裡發出。
蘭情道:“不會。我離開後,你會重回身體。”
影子寂了片刻,“我想請你幫個忙。”
“請你繼續留在我體裡。”
“你會是個比我更好的媽媽,小珍她需要你,也更喜歡你。”
蘭情回絕:“抱歉,我不喜歡小孩。”
“而且我也不想做誰的媽媽,完成任務我就離開,這是你的人生,該負責走下去的人不是我。”
影子更黯了,似乎因為被蘭情拒絕而抑郁,整個影子都萎成了一團。
“……我不是個好媽媽,我怕我回去她會難過。”李蘭情沒學過如何與女兒相處,在過去的無數時光裡隻能彷徨地參考着周圍有樣學樣,做一個标準化的“母親”。
直到蘭情去接小珍那天,她親眼見一個人用她的身體交出了不同的答卷。
影子如黑燭般攢動,“你和我不同,小珍喜歡你。可以幫我和小珍帶個話嗎?”
“有什麼話回來後不能親口對她說嗎?”
影子很安靜,安靜地有些過頭。
半晌,才支吾問:“我不是個好媽媽,你說,小珍或許會聽得下去。”
暖橘色的夜燈關上,蘭情躺進被中,戴上眼罩,“沒人天生該做媽媽。如果做不成好媽媽,那就先從朋友做起。”
蘭情扒開眼罩一角,瞥着床頭的黑影,道:“我覺得她或許更想聽你的聲音。”
“……可我也不知道怎樣和她做朋友。”
蘭情道:“她會教你的。”
黑影愣着,溶于夜色中,隻傳來一道空空的聲音,“謝謝。”
李蘭情的“影子”倏忽不見,系統修複好bug後,再沒出現。
在坐車去往服裝店的路上,蘭情看見自己的店員在學校附近的腸粉店買早點。
她搖下車窗載了店員一程,和對方在車上談着店内的營收。
電台剛曝光了沿海的黑心棉産業鍊,有些投機倒把的廠商在沿海建廠,把二次加工的工業廢料制成“棉花”填充動衣,不少進貨的服裝店損失慘重。
蘭情和店員在紙上複盤:“我們店裡沒有采購這種衣服吧?”
店員道:“怎麼可能有,百分百放心好了,我們可是守法公民。”
這話貌似在哪聽過。
蘭情忽然擡起頭,“喬真真?”
“欸?”店員一秒定住,緊忙豎起食指搭向唇珠,擺出噓聲的手勢。
“别喊出聲!”她壓低嗓音,左右查了下車内,确認司機沒朝這邊看,架起對賬本,蝸牛縮殼般把頭埋進把臉埋住,“我有新名字!”
果然。
前一個世界剛山高水長揮别完,又穿進同一個世界觀,中頭彩的幾率都沒那麼高。
蘭情看着她時刻穿在身的工裝,俨然被角色腌入味,約莫自己穿越前喬真真已經入住店員身體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
“反應真慢,”喬真真得意哼了聲,“我可是一早就認出你了。”
她在逼仄的車後座内認真凹起造型,語氣堪比詠歎調。
“怎麼樣?我演得像嗎——一名普通平凡的服裝店店員,在老闆的壓榨與剝削中朝九晚五,支起被生活壓彎的腰,完美诠釋了底層人物的哀嚎與喜樂。”
說完不忘用手扇扇不存在的兩滴淚。
蘭情:“?我有剝削過你嗎?”
喬真真:“這叫藝術加工。”
車停在路邊等紅綠燈,趙家二嫂正好從幾米遠的街道提着購物袋走過。
喬真真見機下拉車窗,笑容清淺莞爾,“二嫂,不進來坐坐嗎?”
趙家二嫂瞧清楚打招呼的人後臉色霎變,帶着滿眉頭的敢怒不敢發快步走遠,留喬真真挨着窗邊哈哈大笑。
“姐姐你看,人都是欺軟怕硬的,直接挑明他們反而不敢欺負你啦。我要是我就連他們家二嫂一塊報複,和趙啟州一鍋炖。”
蘭情将她的頭從窗戶外拉回,“要開車了。”
喬真真不依不饒,“這是我的生存哲理,包管用的。”
雖說前世這份張牙舞爪的技能是用在了對待莫蘭情身上,但不得不說好用,不讓自己吃虧就是她喬真真的宗旨,至少嘴上不能落了下風。
喬真真有些好奇,“你為什麼放過她們?”
“我不做多餘的事。”
喬真真眼珠一轉,恍悟地哦了聲,“我懂了,姐姐是個帶任務傳進來的人,哈哈哈哈我沒有哦~”
看樣子自己的任務似乎比蘭情的自由度高些,隻需要扮演好原主的角色,沒有附加任務,沒有KPI,系統放養式收留,除了不能OOC想做什麼都沒人管。
一想到過去三天兩頭逼自己磨練演技的蘭情也是被系統壓榨的牛馬,喬真真喜聞樂見。
【警告,警告,宿主已完成人物理解程度,即将前往下個目的地扮演角色,請做好準備。】
喬真真的系統發出小黃人電子音,滋啦的電流聲穿過耳膜不斷催促。
“我要走了。”她鼓着腮幫瞪了眼系統界面,無可奈何歎了下,随後揮揮手。
每當适應了原主的角色與生活,就是她離開之際,去下一個世界梭體驗小角色的酸甜苦辣。
系統說,多嘗試不同的人生才能磨練演技,人間煙火氣會熏染她的顔色,比天價培訓班見效。
“你多保重。”喬真真的眼皮合下去。
車開到服裝店門口時,隻聽見緊閉雙眼的人幾聲夢呓:“走了……”
醒來的女店員絲毫沒有意識到前段時間身體支配權被人奪了,喬真真對原主言行的模仿讓人無從起疑,權當是自己的記憶,融彙地嚴絲合縫。
隻是偶有一兩回蘭情有意無意借試探,店員完全沒會意,可以确信,喬真真是真的走了。
不久後,伴随沿海填海開發新城區,外來務工的人流逐漸增多,實體經濟繁榮,服裝店邁入井噴發展期。
蘭情順勢買下一條街的店鋪打通城服裝城,曾屬傅書雅的店面也在其中。
再婚之後的傅書雅回來交接店面,日新月異的街道,陌生的霓虹燈流螢,原本在自己門店毫不起眼的小店員也趕上趟兒升為門店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