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拉星又下雨了。

人們仰頭望着從天空飄落的灰燼，孩童不時惡趣味地捏碎肩頭的碎沫。

又是一個美好的淤火天，文人的靈感、情愛都在雨中孕育而生，吟遊詩人贊美它，星際作家刻畫它，千家萬戶透過玻璃窗賞着漫漫灰落。

似乎人造月亮存續了多久，這場雨就下了多久。

老人們都說這是來自月亮的魔力，每一顆擁有人造月亮的星球都會下起美麗的灰燼雨。

在遙遠的地球時代，月亮掌管着潮汐，有人造月亮的星球天氣與其他星球稍稍不同沒什麼意外。

無人光顧的人造月亮内核，人體實驗失敗的屍體堆積在最深處的冷凍櫃中。

屍體被一批批投入火爐，化為灰燼落到廣袤的星球。

岩漿色的“屍|油”從火爐下方的孔洞排出，被封裝入袋，印上三個字，“能量劑”。

幾天後，它們會出現在超市的貨架上，被需要晝夜不停工作建設聯邦的人買去，在沒有盡頭的勞作間飲下一袋充饑。

人類總能自産自銷。

美麗的賀拉星今天也依舊美麗，忙忙碌碌的人們還不知在宇宙的某處，危險将至。

最大的危險因素——叛黨的大本營，蘭情站在軍營前方，遙望着遠處如神經脈絡般緊密聯結的星際聯邦。

她也曾問過那群被改造的怪魚們為什麼沒有向公民們揭露萬母教進行人體實驗的勾當。

她們垂頭喪氣，指着自己扭曲的魚臉，“正常人見到我們的樣子早就吓跑了……”

蘭情問：“這就是你們找上我的原因嗎？因為我不害怕？”

小魚點點頭，“還有一點，我們聽說了你和賀丞安剛入學的打鬥，你或許有潛質成為能被說動的一員，所以嘗試接觸了你。”

“可是接觸你好難啊，”小魚垂頭喪氣，“還給你留下了壞人的印象。”

蘭情的手搭在她凸起的額頭，輕輕撫摸，“不怪你們，這是萬母教的宣傳。”

如今的星際媒體都是萬母教培養起來的，萬母教壟斷了各路人馬發聲的權利，說誰是叛黨誰便是叛黨，說叛黨的目的是什麼，叛黨便會被冠以什麼樣的目的。

無需求證，無需解釋。

一隻“小魚”哭哭啼啼拿起了酒，和同伴碰了個杯，“我才剛成年，為什麼就會被綁上手術台啊……還以為自己長大後能繼續上學呢……我都收到錄取了……”

或許不該叫她們“小魚”，應該叫女孩。

蘭情不敢去細想她們在被人為地變成“怪物”前都是怎樣的女孩。

她們本不該是人們口中筆伐的叛黨，而是被迫拿起武器殊死搏鬥的受害者、兩條腿五根手指的人類。

她們有自己的稱呼，不是萬母教口中籠統的叛黨，而是滅魔人。

如果說萬母教是讓人自願為奴、受萬民香火供奉的食人魔，那麼她們就是緻力殲滅食人魔的滅魔人。

叛黨内部不乏喬真真等被策反過來的原聯邦官員，但更多的将領為了自己手中的一杯羹，即便了解到萬母教的所作所為也不會撼動。

上層本就是和萬母教利益一緻的。

下層的星際公民也隻當這些都是污蔑神明的謠言，對反抗萬母教的人喊打喊殺。

真的是沒有任何一條道路行得通了，除了戰鬥。

和煦的日光照飛船的甲闆，洸洸泛着金光。

蘭情不自覺眯起眼，這是屬于地球的日光，日光如風過境照亮大本營的山洞入口，一排晨鳥鳴叫着飛出。

重返地球，或者說重返到了廢星，是種奇妙的感覺。

人類帶走了大部分資源，但他們低估了地球的自愈能力，僅僅過去幾千年，生機又在這片土地發芽。

現在，這裡成了動物的樂園，自由的生命主宰着這顆星球。

被人排擠的叛黨和被抛棄的星球仿佛兩顆相吸的磁石，在聯邦估測中，地球是顆低能量、廢棄荒蕪的星球。

而恰恰是它不引人注意的特點吸引了叛黨，她們将大本營藏匿在這片山水間，與周圍的動植物們共生共息。

喬真真悄眯眯湊近：“姐姐，要和我一起去做卧底嗎？”

“你又想去哪兒？”

“賀拉星。”她掏出一張紙畫了一大一小兩個圓，“我們和聯邦的戰場現在已經打到M31星系了，我打算去賀拉星探個路。”

戰役進入白熱化的膠着階段，叛黨的後勤與火力和聯邦本就有差異，再打持久戰下去，隻會越來越吃虧，活活被拖死。

“我來帶路！”靠前的女孩跳上飛船的駕駛艙，伸出短短的魚鳍，使勁夠着兩隻手柄。

喬真真抱下她，“好了好了我來吧。”

“看好了，姐姐。”她飒然岔開腿，坐在駕駛座，飛船随着她拉動手柄騰然淩空。

“你看，我也是有實力的好不好！讓你瞧不起我！”喬真真得意洋洋，蘭情一把将頭盔扣住她的腦袋。

“戴好安全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