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剛敲過四更,城南一處不起眼的宅院後門被人輕輕推開,一道黑影閃入,衣擺沾滿了夜巷的寒霜。
“掌鏡使。”黑影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
嚴以卿背對着房門站在窗前,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腰間的短劍,聽到身後的動靜,她垂下眼眸,“說。”
“正如掌鏡使所料,”黑衣人低聲道:“許彥被關進大理寺獄,不過半個時辰,刑部便來人将他提走了。”
“大理寺如何應對?”
“……”黑衣人遲疑了一瞬,“大理寺放人十分爽快,并未阻攔。”
窗外的月光映在她的半邊臉上,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嚴以卿勾唇道:“果然,他的目标不是許彥。”
“掌鏡使的意思是?”
“明鏡司的暗冊之中,記錄了燕京各家勢力間的利益糾葛。”衣袖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暢的弧度,嚴以卿緩步走到案前,“許彥是戶部侍郎的堂侄,與徐州赈災銀一案牽扯頗深。”
“戶部與刑部同為太子黨,他把許彥抓進大理寺,刑部的人迫于壓力就必然出面斡旋。”
“将許彥移交刑部,趙懷瑾此舉,一次賣了刑部尚書和戶部侍郎兩個人情。”
黑衣人擡頭,“如此大費周章,隻是為了兩個人情?”
而且,真要算起人情。
許彥是趙懷瑾下令抓的——
那二位大人,又會念他的幾分情?
“當然不為人情。”手掌覆上灰黃的暗冊,嚴以卿在圈椅上坐下,“刑部尚書與戶部侍郎雖同為太子黨,但二人私下卻素有舊怨,趙懷瑾這是要讓他們自相殘殺。”
“戶部背後的人是太子,同一個主子,刑部怎會……”
“刻意為之,或許不會,倘若順水推舟呢?”望着油燈中跳動的火光,不知為何,那雙淺褐色的眼眸突然在她腦海浮現。
狡猾的狐狸。
包裝成,溫文爾雅的模樣。
“鹬蚌相争,許彥會成為刑部揮向戶部的那把刀?”還沒等嚴以卿回答,黑衣人便搖了搖頭,“不對,許彥他肯定咬死不會承認。”
“你低估了這位少卿大人。”
嚴以卿的這句話,仿佛是在提醒眼前人,卻又更像是在提醒她自己。
“他既然如此行事布局,那就說明他有足夠的把握,能令許彥主動開口。”桃花眼微眯,嚴以卿抿唇道:“刀口磨得鋒利,刀柄又沒有半點污穢,少卿大人将這樣一把刀放在刑部的人面前——”
刑部,一定會出手。
眼神中流露出敬佩,黑衣人拱手,“掌鏡使明鑒。”
黑亮的瞳孔在火光的映襯下,忽明忽暗,嚴以卿的嗓音有些低沉:“不,我并未看清,這位漁翁究竟想得到什麼。”
瑞國公府既已擺明立場。
趙懷瑾,為何要讓太子黨内部生亂?
除非…他另有所謀。
想起宮中鏡女遞來的消息,黑衣人忽然開口:“明鏡司安插在宮内的暗樁傳來消息,瑞國公府的人,子時去太醫院請了太醫。”
“怎麼回事?”手指蓦地收緊,嚴以卿皺眉看向她,燭火之下的桃花眼銳利如刀。
“具體情況尚且不明,但到太醫院請人的,是趙懷瑾身邊的女——”
“他受傷了?”
見嚴以卿神色微變,以為自己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消息,黑衣人連忙彙報:“據說染了風寒,病情的輕重還未知曉,屬下這就命人去國公府打探。”
“不必了。”
黑衣人愣了一下,“是。”
屋内的空氣明顯變得凝滞,安靜了片刻,嚴以卿沉聲道:“繼續盯着刑部,有任何動靜立刻回報。”
黑衣人點頭領命,剛要離去。
“等等。”眼底掠過一抹複雜的微光,嚴以卿頓了頓,才道:“瑞國公府也派人盯着,若是沒有異動…不必來報。”
“是。”黑衣人躬身退下,如一陣風消失在寂夜中。
屋内重歸寂靜,隻有火油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嚴以卿從袖中取出錦囊,視線落在褪色的發帶,眸光漸深。
或許是,和記憶中的她太像了。
所以自己才會控制不好情緒,不由自主的,在意他的一舉一動。
企圖從他身上。
找到,那麼一丁點影子。
眸光閃爍,手掌不自覺收緊。
待嚴以卿回過神時,被她攥在掌心的發帶,已經多了好幾道褶痕。
深呼吸,略帶薄繭的指尖微微懸起,嚴以卿仔細将發帶上的褶痕一一壓平,放回錦囊妥當收好。
隻有趙懷妗才是趙懷妗。
任何人都不能像她,沒有人可以替代。
重新擡眸,漆黑的瞳孔不再泛起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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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燕京城另一端的瑞國公府。
燭火在燈盞中微微搖曳,火光将紗帳映成暖橘色的水波,青瓷藥碗被人擱在案幾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