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氏一族不願将辛願的生母葬入祖墳,不願她受辛氏香火,所以,他一把火,将整座小院燒了,連同自己的母親。
這座小院,是母親在這辛府唯一喜歡的地方了。
那一日,辛府後院,火光漫天,
無數被燒盡的木屑趁着風勢沖上天際,盤旋在整個辛府上空,陰沉、晦暗。
一把大火,将整座小院化為灰燼,也燒盡了辛願與這個府上的最後一絲聯系。
“逆女,你個逆女,反了天了。”
辛淮生在火勢漸大後才匆匆趕來,他氣急,指着辛願便要傳家法。
辛願沒有理他,而是轉頭看向身邊的葉槿安,“葉槿安,你走吧,這裡我自己能處理。”
她聲音低沉落寞,透着一絲絲冷意。
這一家如同魔窟,
不想你再卷進來了。
“我知道”葉槿安卻忽然拉起她的手,語氣堅定,“我知道你自己能處理,可是,我不會讓你自己處理。”
辛願看着眼前纖瘦還不及自己的身影,忽然就心中安定,任由那個明明溫潤如玉的公子站在自己身前,與那一群虎狼之人争鋒相對。
身後是漫天的火光,面前是冷漠如同冰窖的辛淮生,他闆着臉,氣憤至極:“逆女,來人,請家法。”
葉槿安直視他那一副要吃人的嘴臉,對待剛剛失去了母親的辛願就如同一個上位者,完全沒有一個父親該有的樣子。
“府中的一切損失,晚輩稍晚些派人送來。”
葉槿安毫不退縮,伸出手将人緊緊攬在懷中,這一動作便表明了态度。
辛願也别開眼,不願再去理會這些人。
“怎麼?這逆女到府中放火大鬧,我還管教不得了?”
眼見辛淮生還欲說些什麼,葉槿安卻十分強硬,已經不願再與他糾扯,隻冷着臉留下一句,“如今阿願是我的妻子,她如何,是葉某家事。”便攬着人離去。
……
直到回到葉府小院,辛願才緩緩回神,有些木木地看向葉槿安。
這才發現,他衣角被燒了一片,在那件白玉般無暇的衣袍上燙出彎彎曲曲的黑色痕迹,頭發也有些散亂,上面滿是掉落的木頭灰燼,原本黑青色的胡茬似乎又長長了些許。
他滿臉憂色地看着自己,明明是那樣愛幹淨的人,如今,卻好似被自己拉下了神壇的仙子。
淩亂、凄美又帶着些許神性……
辛願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摩擦那斑駁的青茬,指尖觸及皮膚時那人有些意外,溫聲問道:
“阿願?怎麼啦?”
“沒什麼,隻是……”好久不曾有人這般,将自己護在身後了。
……
傍晚,
辛願和衣躺在床上,身旁是正在處理賬冊的葉槿安。
暖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多了幾分甯靜的感覺,他柔和的目光一一劃過賬冊,可是,辛願知道,他其實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情緒,因為那本賬冊,已經好久未曾翻動過一頁了。
其實辛願趕到時,母親尚有一絲氣息,她努力撐着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再看一眼她最愛的孩子。
當初辛願這個名字,就是母親取的,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幾次反抗辛淮生,幼時她就常常看着辛願發呆,不住地唠叨說,“希望我的阿願,無事絆心弦,事事皆如願。”
辛願知道,母親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因為她的“女兒”嫁人了,辛夫人不會讓她有新的依靠,不會讓葉氏成為母親的後台,不會讓她的地位威脅到自己在辛氏的地位。
辛願那日才知道,原來自己每一次能下摘星樓,都是因為母親服下了一次毒藥,她為了能親自撫養自己的孩子,每日都在忍受毒藥的煎熬。
她說:“可若是不如此,我便沒法陪伴我的阿願十八年。”
她說:“我的阿願本應是天子驕子,是阿娘的出身害了你。”
她說:“阿娘多希望我的阿願也能堂堂正正的娶妻生子。”
辛願眼角劃過一滴淚珠,緩緩滲入身下的錦被中,伴着阿娘的聲音,慢慢睡着。
對于母親的離去,辛願原以為自己要痛苦難過些日子,可是自己僅僅低落了兩天,心中的那股情緒便轉為了對辛氏一族濃濃的恨意。
辛氏!
百年基業又如何,不過是迂腐些罷了,自己照樣能讓它在一夕間傾覆。
……
過了三月,春意更濃,府中的幾棵杏樹開得正豔。
葉槿安有些無奈地站在樹下,仰頭看着滿滿一樹的杏花,心中覺得這花開得着實礙眼。
因為他已經吃了快半個月的杏花糕了,年少時愛吃杏花糕的毛病如今都快要被治愈了。
辛願趴在窗邊,看着一旁樹下駐足的葉槿安,頭也不回地問道:“連霜,昨日曬好的杏花還有嗎?”
被點到的小丫鬟趕緊回憶了一下:“少夫人,還多呢。”
“給夫君再做一些杏花糕吧。”
“是”
說到杏花糕,辛願忍不住搖搖頭,原本想着葉槿安幼時對杏花糕愛不釋手,時常向母親讨要,況且這些日子又幫了自己不少,于是就吩咐連霜做了幾頓,誰知這之後他便一發不可收拾,竟日日到這杏花樹下回味。
辛願感覺自己都快吃吐了,這葉槿安怎麼還日日惦記着,這不,又在樹下歎氣了。
辛願默默皺眉:許是昨日杏花糕做的少了,看來今日得加些量。
那頭的葉槿安仿佛感覺到什麼,忽然胃裡一陣翻湧,看來待會兒得找個郎中瞧一瞧了。
這些日子以來,葉槿安片刻不敢松懈,時刻守着辛願,她看書,自己就在一旁核對賬冊;她練字,自己就端個硯台在一旁替她研墨;她若是要繡花,自己便在一旁替她掌燈,雖說看不出她所繡之物,但至少不至于讓她孤單。
不過,
這些日子,除了葉槿安不敢松懈之外,辛願也十分頭疼,不知葉槿安是不是看出了什麼,每日都盯着自己,難不成是自己表現得不太像一個大家閨秀?
大家閨秀一般都做些什麼?
看看書?辛願拿起一本《論十八般武藝》随便翻了幾頁,都是些末流功夫,不值一觀。
練練字?辛願筆走遊龍,行雲流水地在紙張上寫下一行小詩,看了眼筆下蒼勁的飛雲行書,不錯,很滿意。
轉頭又瞥了一眼正研墨的葉槿安,算了,豁出去了,學着女子做做刺繡,總像大家閨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