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這個詞包含很多，池硯知道江時璟不會拒絕他的話，江時璟也的确不出所料地回說他一直是家人，但池硯不知道他這個家人在江時璟的心中到底多重。

他很淺地笑了一下，沒在這話題上繼續聊下去。

江時璟原本就沒注意到池硯的情緒，自顧自地說着熏牛肉還有隔壁院子的嬸兒，池硯會應兩句。

隻不過現在的池硯更像往常的池硯，話少表情少，能知道他在認真聽，也有那個動力往下說，但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

江時璟瞥見他這樣子，心裡跳了一下。這低垂的眉眼看着更像“池硯”，符合他來特戰隊之前對“池隊”的全部想象，他倏地記起在納特伊見到池硯這樣子時瞬間湧上來的逗弄心思。

他一句話沒說完猛地止住，池硯察覺不對擡起頭，詢問的眼神瞥過去，江時璟盯着他的臉好一會兒，木着的臉一下轉晴，笑得燦爛。池硯一頭霧水，聽他說：“小硯，你真的很好看。”

池硯：“……你也帥。”

“哈哈哈，你竟然誇我了。”江時璟得意洋洋地喝了口果酒。他放下杯子惬意地半眯起眼，望着池硯悠悠歎息般說：“什麼樣的人才配站到你身邊啊？”

“現在身邊不有一個？”池硯輕聲反問。

江時璟愣了下，“我…我也隻能護着你走一段，指不定哪天我媽的事情被翻出來，我就……”

我的背景指不定比你複雜。

池硯心道。

這餐飯沒有吃多久，畢竟兩人的假期時間頂不住他們酒後閑聊，吃過飯，江時璟把餐盤通通丢給廚房的清潔系統，系統會智能清洗處理好所有的餐具。

“要不要去以前的房間看看？”江時璟提議說，“你的房間還原度還不錯。”

池硯冷冷瞥他一眼，“以前我的房間除了家具沒幾樣東西。”

“去看看吧，你帶我一起去。”

江時璟的臉上神秘莫測，池硯點了頭。

卧室通通在三樓，兩人走在木質的樓梯上發出些許的聲響，轉彎的時候江時璟扶了下扶手，他白皙的手背闖入池硯的餘光。

池硯想起小時候的江時璟哒哒在樓梯上跑的場景，那時候除了老舊木闆偶爾發出的“吱吱”聲，還會伴着江時璟的笑聲，或者叫“小硯”的聲音。

他揚了揚嘴角，腳下的步子越發輕快。

到了三樓，江時璟在樓梯口按了一下牆壁，空中響起系統音：“進入三樓需要語音密碼。”

這次是不是江女士的聲音，是江時璟的聲音，有點兒僵硬。

池硯看向江時璟，江時璟出聲解答：“密碼不難，設計的時候是想着你或者…江女士突然回來，大門你們隻要握上門把手就能解鎖，所以才設置了一個語音密碼，隻想聽你們喊一句。”

“璟哥？”池硯試探說。

江時璟輕輕點了頭，“還有一句，說說是誰，不是大名，是我喊你們的稱呼。”

“璟哥，我是小硯。”

“歡迎回家，小硯，今天是卡洛曆1328年8月1日四點二十七分，好久不見。”

他在軍隊這些年看上去誰都信，從不擔心軍部官方會對他如何，從不擔心隊友會如何，但其實恰恰相反，他誰也不信，他不擔心是因為他永遠保持着警戒。

這次能放下戒心，相信江時璟或許就是因為他這份溫暖吧，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的溫暖，那些細節、那些點滴都是真實。

“好久不見。”池硯低聲道。

走廊很長，總共有四個房間，三間卧室，一間江時璟的書房，在池硯到這個家之前就是這麼個布置。

最裡的兩間是江時璟母子的，而他的房間在江時璟隔壁。

池硯和江時璟一起進了走廊左側的第一間。

系統音再次響起：“小硯，歡迎回家。以前雖然一直當你是我們的家人，但這間房總覺得是留給我未能出世的弟弟的，但重建這棟小樓的時候我想，這就是你的房間，就是你的家，你丢的時候隻有你自己，隻希望回來的時候平平安安，不再孤身一人。不管我和江女士有沒有回來，這裡都是你的家，永遠。”

江時璟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退出了房間，池硯回身想看一眼自己一起回家的人，隻能看見未能合上的門縫。

大概是覺得當着面說這些不好意思，所以跑了。不過仔細想想，他也沒辦法在這語音之後立刻同江時璟說謝謝。

想到上樓前江時璟的意味不明，池硯看了看屋内并無新奇的擺設，便開始找改變之處。他能想到的改建也就是系統，尋了一圈，終于在床頭和床邊書桌的縫隙間找到了面闆。

看着這個位置，他腦子裡突然回想起以前的習慣，他睡前一定會摸一摸的地方。

隻要他會在家裡住一晚，躺上床，一定會知道這個面闆的存在。

他坐到床邊，看着面闆操作了兩下，很快房間内的全息影像出現，這次的影像裡差不多也都是三人，但他是絕對的主角，那些停留在他身上來自于家人的目光，是如此的炙熱，八歲的池硯沒看懂，如今都明白。

當時，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在那幾個月裡跟着江時璟過了一次生日，明明生日的主角是江時璟，但那一天他是最幸福的小孩兒。

現在他都看清了，他那時的幸福通通落在了眼眸裡倒映出來的燭火上。

池硯是在隔壁房間找到江時璟的，房門沒關嚴，池硯站到門口還沒敲門就聽江時璟喊“進”。

江時璟正懶懶散散半躺在床上，沒脫鞋的腳搭在床邊，聽見池硯進屋眼都沒擡，視線落在自己身前，看樣子像是在看自己的全息屏。

這遮掩尴尬的方式實在不怎麼聰明。

“璟哥，我能看你的終端。”池硯站在門口說。

言下之意就是别沒事兒裝忙。

江時璟幹咳一聲，“哦。”他心虛地擡頭看着池硯，端正坐好，慢慢說，“弄這些玩意兒的時候沒想過我會和你一起回來，我以前沒敢想能找到你，雖然有點尴尬，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看見我留給你的話。不管如何，小硯，歡迎回家。”

“恩。”池硯高冷地應了一聲。

“就恩？”

“謝謝璟哥。走吧，準備回港口了，離開雙月星之前，我還想看看月潮。”池硯轉身就走，不管江時璟還在想什麼。

江時璟失笑，無奈搖搖頭，帶着寵溺的笑起身跟上去。不過在下樓之前，他打開了他母親的房門，單手扶着門望着屋内，“江女士，我是小璟，等你回家。”

兩人離開了小木屋，上了空間車，兩束花好好地放在車内的置物架上。

池硯的視線從花束上飄過，這時間江時璟已經啟動了空間車。

“休息會兒？”江時璟調暗了車内的光線。

池硯順着他的手看向了車内的控制面闆，看了會兒忍不住伸手在屏幕上劃拉兩下，點進一個圖标的二級頁面，又點了某個圖标，随即空間車的頂部慢慢收疊起來，池硯滿意點頭，放下座椅靠背，舒服躺下，望着天空時時刻刻在變化的月潮。

江時璟：“……我真不知道能開頂棚。”

池硯：“恩。”

池硯專注地看着天空，眼裡好像帶了光，江時璟這個角度能看清他的睫毛，像一層紗遮着眼眸中的光，盡管這簇光會不小心漏出來。

江時璟笑了笑，也跟着躺下，沒再說話破壞這狹小空間内的安靜。

這會兒的月潮并不是很壯闊，隻是一片絲狀的雲，再等些時間，等到日出時分，就能看見雲中的流光溢彩。

此番悠閑是池硯沒體會過的，更是沒想過，如今接觸到了難免貪戀，甚至有那麼一絲退役的念頭。

不過這個念頭沒在他腦子裡停留多久，一晃而過。

江時璟計劃着時間，想着能帶池硯去觀景台看最美的景象。

奈何他們确實沒這運氣，江時璟剛查好目的地和時間，正打算調空間車的路徑，終端就響起了一聲提示。

最近他才熟悉的提示音，來自勞倫斯辦公室的任務。

江時璟嘴角立馬壓下來，池硯卻是淡淡的，坐起身點開了任務消息。

處罰任務：B級

執行人：池硯、江時璟

任務内容：清理地下河

任務描述：薩利星暴.亂導緻實驗室污水洩露，污染已經延展至地下河，因工程AI無法進入地下河關鍵段控制室，此派遣池硯、江時璟前往清理。

任務時間：立即前往，八月五日下午三點回到納特伊

任務附有實驗室定位圖以及地下河污染情況示意圖。

“隻有所屬機密的地方AI才沒有權限，這裡……”江時璟看着特地強調的這一點，若有所思地說。

AI會自動記錄操作和數據，在絕對機密的地方是杜絕AI的出現，以免AI報廢或者數據被入侵的情況。

江時璟邊說邊快速查閱資料，“找到了，定位實驗室算軍事範疇，并沒有對外标注所屬，根據資料看，應該是芬恩藥業軍事實驗室，高度機密。”

又是芬恩藥業。

池硯聞言微微蹙眉，以前他不會去查背景，任務讓他去也就去了，但現在江時璟已經查了，他也能從中嗅到些不尋常。

芬恩藥業歸維爾統管，維爾作為三大元帥之一，手下不可能沒有可用之人，納特伊高層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我不覺得是軍部要制裁我爸，他那人從來都不是老狐狸，他是笑面虎，是很肥的一隻虎。”江時璟說。

“先去做任務。”池硯将椅背調好，切了空間車的運行模式，快速往港口趕。

江時璟點點頭，點開任務消息又仔細看了遍，突然他問：“為什麼是處罰任務？”

池硯瞥了他一眼，然後在自己的終端找到對江時璟的處罰報告書發了過去，“自己看。”

江時璟看完張了張嘴，“……既然都處罰了，還搞個處罰任務，過分了。”

快速回到港口上了飛航，池硯垂着頭操作飛航設置，江時璟照例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

飛航起飛懸空，池硯從前方的景窗望出去，低聲說：“璟哥，日出了。”

江時璟的視線擡了擡，外面的景象闖入眼簾，驚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湧動的月潮盛着那顆太陽，月潮上方滿是金光，而下方的光線經由月潮内的水汽和氣層折射，顯出一片五彩斑斓，他們似乎身處其中，周遭都亮了起來，被那片溫暖包裹着。

池硯笑了笑，又重複了一遍：“日出了。”

“是，日出了。”江時璟眸光溫柔，視線又回到了池硯身上。日光底下是我們的家。

-

薩利星的暴亂雖然已經壓下，但戰後情況比池硯想象中嚴重，他查了一下自己隊友的位置，都還在薩利協助打掃戰場。

從不執行聯合任務、從不出現在公衆視線的特戰隊，如今都破了例。

聯系上之前江時璟諸多關于維爾的話，池硯突然想到一個點，或許這一切都是勞倫斯先生有意的安排。

他危險地眯起眼，但想法沒能連成線，也僅僅是猜測，他暫時摒去這些想法，和江時璟投入任務之中。

薩利星是農業為主的星球，這裡的生産生活都非常依賴地下河，這裡的地下河有特殊元素物質，有利于農業的發展。全星際大多星球的農作物都來源于薩利星，如今地下河受污染，後續影響是巨大的，他們必須要盡快完成任務。

抵達薩利星後他們沒有立即去地下河，而是進了實驗室，實驗室内沒有人員在，空蕩蕩的，資料和大部分儀器已被轉移，他們快速排查了一圈，最終在地下三層的車間找到洩露源頭。

池硯在實驗室的中控系統内快速建立分析程序，整理洩露的成分物質，在程序搜索時他才猛地反應過來沒有考慮江時璟，自顧自地在做事情。

他看了眼江時璟，見他正專心着，便沒有出聲詢問，而是進到他的終端界面查看。

江時璟已經将終端連接進車間控制，做好了相關管道設置。沒多久，他就啟用了AI按程序恢複屋内錯誤管道。

兩人不用溝通也能默契地分工。

池硯放心地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分析結果出來的時候江時璟的工作已經完成，源頭整備好，杜絕二次污染，現在就看已污染情況。

“我去資料庫調地下工程示意圖。”江時璟彙報一聲。

池硯擡眼，“這裡連不到？”

江時璟說：“這破地方的資料庫在頂樓，差點距離。”

池硯抿着唇想了想，做了決定：“一起去一樓。”

兩人都在一樓就當取個中間值，都遠程操作。江時璟愣了一下，蓦地一笑，“好啊。”

拿到需要的資料，他們便撤出了實驗室，找到地下工程的入口，将作訓服切換到一級防護功能後進入地下。

入口附近做了掩護，通道極其狹窄，樹根根結盤據，貼着通道四壁蜿蜒向裡，還有非常多的樹根從通道正中央自上而下貫穿，使得并不明亮的通道幽深而又些許詭秘。

江時璟走在前面，深一腳淺一腳探着路，盡管知道這裡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依舊有點兒不踏實。

池硯隐約聽他說：“說說話吧。”

池硯：“……”

池硯切進他的終端替他開了頻道通訊，“你剛剛說什麼？”

“……我就是吐槽一句，這裡不太陽剛。”

“恩，那就說說話吧。”

江時璟：“……”

你剛剛到底聽沒聽見啊。

既然已經如此，江時璟索性破罐子破摔，說話就說說。江時璟：“剛剛我在看布局圖的時候，看見實驗室有幾間奇怪的房間，雖然記錄被删得差不多了，但我還是找到點東西，那些房間應該是活體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