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實驗。”池硯點破江時璟的委婉。
“以前從沒覺得,現在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心軟的人,紅疹病的時候,在醫院看見那些就難受,剛剛隻是資料,但……”
池硯打斷他:“特戰隊不需要心軟的人,但我需要。”
這前半句讓江時璟心頭一跳,心都揉巴緊了,結果冒出後半句來,江時璟一時沒能回過神。
池硯手腕上的照明燈往江時璟的後腦一掃,好似隔空拍了一下,很快光速又重新投射在側面的河流面上。
江時璟失笑搖搖頭,擡腳繼續往前走。
池硯慢慢說:“也不算什麼大事,如果任務要求,你也能面對殺戮。”
任務要求,他也不能。
若是小硯要求……他可以。
說話間,狹窄的通道驟然變得寬敞,一道高壩橫亘在通道内。
他們到了第一堤壩。
池硯走到岸邊,在緊鄰堤壩的河岸放好帶來的河水檢測工具,江時璟同步開啟污染度檢測。
在系統自動分析的時間,二人利用腰側裝備袋内的抓索,快速上牆。
他們的動作沒有一道是多餘的,有條不紊。
堤壩内原本有通道可以穿過去,堤壩外牆的角落也有鋼梯,但内部彎彎繞繞,還要經過不少工程器械,一系列的身份驗證,對于他們來說,直接翻過去還能快不少。
轉眼他們就上了壩頂,沒有任何思考沒有任何停頓的,他們從壩頂躍下。穩穩落地,他們同時摸上腰間的按鈕,“啪嗒”一聲,兩套抓索同時收回。
比起利翰堡的相同步調,這次環境内隻有他們兩人,他們之間的默契更加明顯,動作同步程度高得不可思議,就像鏡子例外,幾近一緻。
這次江時璟不敢說話,免得又把人給說跑了。
池硯蹲在岸邊放檢測設備,江時璟立刻打開數據面闆查看設備反饋回來的污染數據。
“A點多種污染元素含量超過17。”江時璟看着剛分析出來的數據同池硯說。
池硯掃了眼河面,也站起身打開了面闆。剛放置的B點數據正好出來,池硯擰起眉,“過濾量不足百分之三十。”
堤壩這邊的水流速度慢很多,根據之前的信息,污染還未突破第二堤壩,他們應當先去攔截,等阻止污染繼續發展再回來解決過濾問題。
“希望第二堤壩的實際檢測值和之前拿到的信息一樣。”江時璟意識到同樣的問題,如此說。
如果實際檢測值過高,他們這個任務就長了。
“走吧,盡快趕到第二堤壩。”池硯關閉各個屏幕,和江時璟一起趕路。
這一路上都需要放置檢測設備,兩人交錯着一前一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第二堤壩。
第二堤壩不如第一堤壩那麼寬大,相比起來,第二堤壩特别厚,這裡算是軍工區域和普通地下河區域的最後一道牆,按理說河水在裡邊過一遭能處理得幹幹淨淨。
“我去堤壩那邊放置檢測設備,你先進。”江時璟主動提議說。
池硯點點頭,在堤壩工程的小角門驗證身份進入内部。
兩人都不是工程兵,隻能靠着不算專業的認知結合系統來處理。所以池硯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自己的終端智能系統鍊接進堤壩中控,讓系統自主學習模拟堤壩的運作程序和原理,再做關鍵信息篩選。
這一步的時間很長,池硯趁此時間通過記錄數據來了解正常情況下的過濾數值。
“小硯,Q點數據出來了。”江時璟确認堤壩下遊一側的最後一個檢測結果後,提醒池硯道,“檢測顯示正常,但我覺得河水有一點味道,比入口那段淡,不知道是薩利星原本就這樣還是受了影響,你對比一下正常阈值。”
池硯應聲:“好。”
江時璟找到池硯彙合的時候,數據對比結果正好出來,他掃了眼池硯立在跟前的屏幕,“無機酸堿。”
無機酸、堿種類很多,腐蝕性高,對于以農業為主的薩利星來說很緻命,Q點的各項無機酸堿雖說在正常值内,但已經接近臨界點,和實驗室洩露前的數據有一定差。
這時,池硯的終端提醒模拟學習已經完成,堤壩庫内所有實體或虛拟數據都采集到了,池硯立刻根據建設值建立模拟測試,導入B點往後、Q點之前的所有水質數據進行過濾模拟。
經過幾次測試,模拟數據都比實際數據好很多。
池硯:“按照堤壩的過濾清理,污染清理應為百分之九十七,現在實際數據隻有百分之八十九點四,每泵量的水差這百分之七點多,等所有污染過一遍,總污染值肯定超标。”
“我去排查,小硯,你連中控。”江時璟說。
池硯點點頭。
去中控室的路上,池硯不禁又開始思考勞倫斯先生派他們來的目的。這不僅僅是實驗室的問題,連帶着地下工程都出現了問題,如此重要且機密的地方,無人問津?
藏在暗處的危險不得而知,池硯想了想打開了江時璟的實時生命監測面闆放到了自己眼前,這是每個人個人終端首要的作用,嵌入皮層的芯片能夠探知到身體數據。
看到這個,池硯好像理解到他們同步共享終端的意義所在,希望不會有看着他陷入危險的那一天。
數據闆上的心率在不斷變化着,池硯猶豫着低聲說了句:“注意安全。”
他聽見江時璟輕笑了一聲。
沒有說話,像是似有似無的哼聲。
“過濾口。”江時璟嚴肅說。
池硯:“恩?”
“四個過濾口,有一個包了一層防護布,入水量很小。”江時璟彙報道。
池硯立刻從中控系統調出過濾口的數據情況,“三個過濾口超負荷。”
江時璟眯了眯眼:“用腳想也知道這是異常情況,為什麼中控沒有解析到,沒有發出警告提交到軍部?我不相信這個封口是在這次實驗室洩露之後才做的。”
江時璟的眸中閃過一絲厭惡,随即說:“我想辦法處理,小硯,你篩查記錄看有可能是誰動的手腳。”
“好。”池硯回說。
通訊裡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沒有,池硯隻能看着他的生命體征數據來确認他的存在。
當不計其數的信息快速滾過,最終提取到了一串熟悉的信号登入時,池硯沒由來地心慌了一下。
「0371-9629」
到底是怎麼回事?
問題出在維爾辦公室還是勞倫斯辦公室?
本以為能夠抽繭剝絲得到答案,但真看到預料之中的消息,卻又不那麼确定。
“需要幫忙嗎?”池硯不放心。
江時璟呼了口氣,“恩,我打算入水,不過現在有兩點已知的危險,一是污染源來自于人體實驗室,對防護服的侵害程度不可控,第二,過濾口上的防護布摘除瞬間會産生水流水壓,極有可能将我卷進去。我剛剛已經試過了,幾個過濾口不受操控,現在無法排查到底是系統内部受損,還是過濾環節的操作出錯,目前趕時間,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你在中控室看準時機關停整個堤壩工程,我的操作加上系統重啟,時間大概三十秒。”
三十秒,池硯想了想方案的可行性認為問題不大,思考的同時他使用系統整理數據,“第一堤壩可以提前截流,達滿載量有二十三分鐘左右的時間,打個時間差的話,從第二堤壩流出的污染水質不會超标。”
江時璟:“好,我準備一下,先做第一堤壩的截流。”
池硯直覺不太好,說不上來,就像有一團霧将所有東西都遮掩起來,不知道這一腳踏下去,底下是什麼。
但理智已經讓他流暢操控着第一堤壩截停。
任務中出現情緒,犯大忌。
時間計算完成,方案的操作細節已經全部計算出來,他們倆隻需要按着時間點做就好。
不難,就是B級計劃的程度。
池硯隻能通過江時璟身前的鏡頭查看他所在的環境,不能看見江時璟本人。在他即将下水前,池硯說:“璟哥,再确認一遍自身防護。”
“收到。”江時璟認真回道。
江時璟做好準備,卡着時間入水。
地下河水很涼,這種涼能穿透身上的防護服直襲皮肉,江時璟喉間一緊,壓着氣息沒有發出聲音。
在若幹的訓練裡,這樣的溫度應該能耐受得住,作訓服的一級防護也不至于讓他有這樣的體感。
這水,不能以常理來看待。
江時璟以最快的速度潛入過濾設備之間,水流的變幻比他想象中還要劇烈,無數的小漩渦讓他的操作動作變得艱難。
終于到達計劃位置,他給池硯發了信号。
池硯反應迅速,一鍵下去全面關停,在這之後他立馬看向江時璟的生命體征面闆,看着他明顯不正常的體溫擰緊眉頭,下降得太快了,“動作快點。”
江時璟想要回應,卻聽見很輕的一聲“噔”,體感逐漸不對。他顧不得查看原因,艱難地使用工具拆解遮蓋在過濾口的防護布。
而在中控室的池硯卻知道剛剛那一聲是什麼提示——
作訓服防護模式解除。
他們倆的防護模式同時解掉了。
江時璟此時就如同赤身泡在實驗室的原液裡。
“璟哥!”池硯下意識喊出聲。
話音剛落,江時璟就發回重啟信号。池硯能看見江時璟和過濾口的距離,分明沒有到安全距離。
他的生命體征一項一項接連标紅警告,他的身體無法支撐他上岸。
池硯快步離開中控室,往過濾管去。
這一路……好遠。
江時璟在不停地給池硯發送重啟信号。
池硯閉了下眼,在最後能操作中控的距離按下重啟。
四根過濾管同時啟動,啟動瞬間整個機房滿是轟鳴,然而傳進池硯耳裡的轟鳴聲浸在了水裡。
聽不真切。
璟哥,撐住。
-
馬洛·科爾比池硯大一歲,他是特戰隊的第二人,是除池硯外最先挑出來的人,性格大大咧咧,喜歡和人稱兄道弟,一入隊就說要罩着池硯。
池硯不怎麼喜歡他,也不算是不喜歡,能接受,但希望他能離自己遠些。
也正因為他一直同馬洛·科爾保持距離,後來陸續入隊的人都會跟着離池硯遠遠的,無交往,僅僅是同隊執行任務的關系。
池硯樂得自在。
特戰隊磨合了很久,直到成立第二年才有一次全隊執行的A級任務。
因為池硯習慣了個人高危任務,縱然大家都認可任務方案,但執行起來多少有些脫節,特别是池硯許多數據是參考自己的能力所制定。
身後的人慢了他二十幾秒,陷入危險,馬洛·科爾為顧隊友而被襲來的激光槍射中。
池硯沒有看見他被擊中的過程,也沒看到他的死狀,他隻是從隊友的通訊裡得知馬洛·科爾死了。
那一瞬間他感覺心跳停了一拍,除此之外,沒有别的了。
他在頻道裡說:“繼續前進。”
他不知道隊友會不會說他冷血,也不知道馬洛·科爾會不會怨他,當時腦子裡隻有任務。
任務成功了。
在結束後,隊友去找馬洛·科爾的屍體,當然不會找到。
那是池硯第一次面對隊友死亡。
似乎沒什麼特别,又似乎……他在悄然變化。
隊内不再有那麼活躍的人,替補進來的新人同樣離池硯遠遠的。
他們都不知道池硯在離開那顆星球的時候讓自己的飛航懸空,盯着那片焦土許久,他們也不知道池硯會在卡洛曆的新年這天到官方的烈士陵園祭拜,盡管那裡沒有隊友的墓碑,盡管那些墓碑上的人他都不認識。
這幾年,隊内的人已經換過不止一輪,他依舊冰冷,但在冰冷深處給予愛笑鬧的聞知一點兒縱容和偏愛。
聞知加入特戰隊兩年,是最新的隊員。
兩年,特戰隊沒有死亡。
江時璟不僅僅是他的搭檔,還是他…喜歡的人。
不能有事。
喜歡嗎?
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