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硯的冷從不是對外的，他是對自己，對外的清冷隻是因為他不懂表達。其實所有的善意他能記得，能分辨。

以往他的樂意和不樂意隻是願不願意靠近，所有的情緒都不會影響他的判斷，但這次他明白了什麼是喜歡，什麼是心慌害怕。

第一次情緒失控，他隻想着那個人能平安。

江時璟現在意識還算清醒，他知道池硯會想辦法救他，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危并不擔心，隻怕池硯下來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兩人都深陷其中。

于是他隻能靠着幾乎僵硬的手指在耳邊輕輕敲擊信号，告訴池硯自己現在的大緻位置和狀态。

池硯收到信号，掃了眼江時璟一直同步傳來的身前影像，同他說：“璟哥，我明白，不會貿然下水，我們都能平安。”

他尚未察覺到話語間氣息已然微喘。

池硯總算到了過濾管道所在的車間，污染的水在過濾管驟啟的壓力下産生的旋渦讓整個過濾水池一片渾濁，完全看不透水底下的情景。

池硯再次通過影像确認了江時璟的周邊大緻情況，最後瞥了眼作訓服狀态欄上的「普通」字眼，閉了下眼，跳入過濾水池。

水下環境池硯心裡有預估，水流和視野障礙都沒有對池硯的行動造成特别強的阻礙，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自己的生命體征面闆有了第一階段的注意提示。

池硯忽略掉所有的阻礙，徑直朝江時璟而去。

他觸碰到江時璟身體的瞬間，心中憋着的那口氣疏散不少，他知道，這樣的感覺名為“慶幸”。

他碰了碰江時璟的臉，随後伸手攥住了江時璟一直放在耳側為了發信号的手指。

池硯感覺到他的手指動了。

确認他還有意識，池硯便不多耽誤，環抱住他的腰将他拖上了岸。

“璟哥。”池硯蹲在江時璟身邊叫他，同時啟動江時璟終端上的生命緊急模式。模式能夠進行快速搶救，保證活着，特别嚴重的話會自動切到冰凍封存模式，以争取救治的時間。

江時璟閉着眼，連手指都沒了動靜，池硯憂心地等待着他終端的反饋。

好在沒到冰凍的程度，維持着生命基本體征。

池硯靠在岸邊的金屬設備邊上緩了緩，才有空查看自己的情況，他生命體征監測目前還是隻有一階段提示，污染水對他的影響似乎不算嚴重。

他抱着江時璟離開車間，上了兩層樓，找到一間值班休息室，這裡有簡單的洗浴設備，包括浴缸。做了簡單的清洗消殺，池硯放好溫水，從自己的裝備袋裡拿出一顆以備不時之需的藥浴球，丢了進去。

等浴球泡開，水變了顔色，他走到江時璟身邊，小心翼翼地脫了他的作訓服，将他放進了浴缸裡。

水很清，能清晰看見江時璟的身體，不過這具身體對池硯的誘惑力不大。

至少不如在拳台上穿着略微緊繃的短袖性感。

池硯想。

此刻江時璟沒有性命之憂，池硯擔心的那股勁已經過去，他很清楚憑江時璟的身體素質和求生意志，能度過這段看似危險的時期。

池硯站在浴缸邊上看着他，頂燈投射下來的光線被池硯的身體擋了大半，陰影鋪在江時璟的臉上，以至于他的臉看上去沒那麼蒼白，并且也藏住了池硯眸光裡的溫柔。

在江時璟的體溫回到正常狀态後，池硯就離開了值班休息室，回到中控室查看現在的過濾數據。

現在的數據到了理論的最好狀态，第一堤壩也恢複了正常的運行，池硯操作系統做最後的檢測。

“小硯，運行沒有問題。”終端智能系統彙報說。

池硯捏了捏鼻梁，“嘗試建立循環系統，讓流出的污染河水回流重新過濾。”

系統：“難度很高。另外，小硯，你需要藥浴治療，你的疲憊指數到了臨界值。”

池硯：“先做模拟。”

池硯沒有回複系統第二句話，但這提醒了池硯一件事，他們兩人的作訓服一級防護為什麼會突然解除。

他微微蹙眉，開始檢測終端。

而心思通通落在防護解除一事上的池硯并未注意到堤壩工程的中控屏上快速滾動的數據和自己終端模拟循環系統建設的操作數據不一緻。

江時璟是被熱醒的，他感覺頭昏腦漲，下意識擡手想要捂額頭，卻發覺手臂的觸感不太對。艱難睜眼，他看見自己身處浴缸，浴缸内還是詭異的顔色，被吓了一跳。

剛出熱水的赤.裸後背感到一陣涼意，江時璟一個激靈，腦子立刻清楚了，事情過程都回想起來，不難推斷自己被池硯救了，而這泡的是池硯的藥浴。

他扶着牆又緩緩坐回去，給池硯發去通訊請求，瞬間通過，江時璟笑了笑，喊道：“小硯。”

“璟哥，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池硯問。

江時璟：“還不錯，身體數值正常，體感除了有點熱以外沒别的異常。”

池硯：“你覺得熱的話就别泡了，藥浴會讓人體熱。我在中控室，你過來找我吧，離開那個房間之前記得抹掉痕迹，藥浴水處理幹淨。”

江時璟聽着池硯嚴肅冷淡的語調，不禁想到救他路上時慌亂喊他的聲音，這強烈對比，江時璟不由得失笑，慢悠悠道：“遵命。”

江時璟拿起被池硯脫下放在一旁的作訓服，通過終端看了看作訓服現在的狀态，是清潔過了的，模式切換已經恢複正常。他穿好作訓服，重新開啟防護模式，按着池硯說的處理好休息室内的痕迹就去了中控室。

兩人見面沒有提起剛剛發生過的意外，注意力都放在了任務收尾工作上。

當然，得忽略池硯的餘光始終能覆蓋江時璟的身體數據面闆，還得忽略江時璟頻頻落在池硯身上帶笑的視線。

看見江時璟進來，池硯就把任務有關的所有窗口都轉成共享立在眼前，方便江時璟能一眼明白他現在在做什麼。

“建模失敗兩次？”江時璟劃動屏幕查看記錄。

池硯配合解釋道：“我讓系統嘗試在下遊建立岔口，收回之前流出的污染河水進行第二次過濾循環。”

江時璟看了系統建模的數據和實際情況，下結論說：“薩利星地下河自然循環系統特殊，當初的工程建設就算是破壞了其生态系統，經曆了幾百年的自我修複才有如今，所以你想建立臨時岔口，生态數據必定會破壞，基本數值達不到，模型就是無法操作的。”

工程類的技術江時璟比池硯精通一些，能從一堆數據裡看見問題關鍵。

池硯抿了下唇，江時璟看他思索的樣子輕笑了一聲，轉頭想看看附近有沒有椅子，站着實在有些累，然而搜尋一圈也沒看見目标，隻能一屁股坐在操作台的邊角，正面面對池硯說：“按照薩利星的地下環境計算，流出的那段河水的污染量，在一天之後就能被初步淨化，達到最低标準。”

“一天，流經的河段能覆蓋半個薩利星。”池硯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

江時璟絲毫不緊張此事，他甚至依舊含着笑，輕松道：“恩，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怎麼救治我的？這些污染物質從另一方面來說有解藥。”

池硯想到了藥浴球，轉而想到這污水來自于人體實驗，池硯的眉間迅速閃過厭惡，“我沒有配方。”

“我媽有。”江時璟微微垂下眉眼，“隻是……”

隻是想到軍部或者說是聯盟對他媽媽做的事，這些成果他不願意拿出來，何況原件已經被收繳走，他手裡的隻是備份。

不過也慶幸正是有了他媽媽的文件，池硯才能活下來。

“沒什麼，走吧，回芬恩藥業的實驗室配藥，那個實驗室有藥材倉庫。”江時璟起身，“藥浴球是直接作用于人體，做的時候稀釋了一些藥性，所以現在的情況隻能配藥。”

“璟哥。”池硯突然喊他。

江時璟轉過頭，“恩？”

“你知道我的身體是怎麼一回事，對吧？”

江時璟一怔，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池硯：“不用做什麼。你說阿姨以前沒有告訴過你，我以為…你知道的話就最好了。”

至少在生死關頭，我不用逞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