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完任務，池硯看了眼位置，便讓江時璟看着，自己回了休息室，拿了顆藥浴球進浴室放水。

一串串坐标念出口的時候，他腦子裡浮現出一個玻璃罐子。

周圍什麼都沒有，就隻是一個玻璃罐子，裡邊是一個很高大的成年人。

全身赤.裸，光秃秃的，沒有任何毛發。

池硯莫名很難過，身體也跟着痛了起來，和往常一樣，從骨頭深處漫上來的刺激感，肌肉也在撕扯。

他沉進水裡。

藥浴起效并不快，在這種強烈痛感下，藥進入毛孔引起的酥酥麻麻更加難耐。

抓住浴缸邊沿的十指白得可怕，仿若血液退去。

那罐子裡的人也是如此，膚色并非正常。

-

“小硯。”

池硯擡眼看江時璟，等着他接着說下去。然而他沒等到下一句話，垂在身側的手卻被抓住了。池硯下意識看過去，江時璟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撓了撓，他勾起唇角，視線移到江時璟臉上，輕聲應道：“恩。”

談不上溫情的瞬間讓池硯迅速放松下來。

“067那邊已經和聯盟軍碰上了。”池硯說着剛剛收到的戰況情報。

聯盟軍出動了機甲小隊，損壞了瑞文方一架飛航，瑞文這邊除一名駕駛士兵外全部彈出，艦隊已經撈回所有彈出艙。

而聯盟的機甲小隊損毀過半，沒有見到機甲的救生彈出艙，機甲駕駛員應該是死亡。

“璟哥，通知他們，調整好頻段和速度，隐入瑞文艦隊。”池硯說的同時，已經調出了信号星圖，紅色的信号點密密麻麻布滿各個方位。

接下來是場激戰。

池硯看向舷窗外的黑幕，眉頭緊皺。

“戰争，無可避免。”

見到江時璟擔心的神情，池硯搖搖頭，“不是，我在想别的。”

駕駛艙内安靜了片刻，江時璟又聽池硯說道：“我去過多少戰場，死亡見得很多，特戰隊是聯盟軍的槍。”

而我是他們信任的戰争兵器。

身體又痛起來了。

池硯清楚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對勁，情緒也不太對。

厄爾多星對于他來說就像潘多拉魔盒，現在漏出的一點兒黑霧就已經讓他陷入了迷境。

交火的閃光由遠及近，無數光點彙聚。他們聽不到飛航外的聲音，隻能通過信息系統得知這包裹整個厄爾多星的戰場情況。

各個頻段段通訊提示燈閃成一片，随着彙報顯示的傷亡數量、飛航武器損毀數量增加。池硯開了通訊指揮，盡可能同步全戰線信息，調動多隊協同，争取持續往厄爾多星壓距離。

大概聯盟軍的總指揮馬克西元帥沒有想到特戰隊的飛航隐在艦隊之間，并沒有攻擊艦隊拉起的信号防護網。

隻是在瘋狂地進行火力攔截。

“距離17萬公裡。”江時璟在池硯下指令的間隙彙報道。

池硯點了下頭，開始協調整個艦隊的橫向移動。這個距離剛好夠他們前進的同時繞行厄爾多星一周，回到他們指定落點區域的上空。

最後的這一個小時作戰時間異常漫長，聯盟軍的攔截防護勢必要破的，哪怕最後登陸的瑞文軍所剩無幾。

屍體。

池硯的腦子裡蓦地浮現出了這個詞。

以及一幅畫面。

屍山的畫面。

他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小硯？”一直關注着池硯狀态的江時璟立馬擔憂地喊了一聲。

池硯關掉瑞文的指揮頻道，沖江時璟擺了擺手，“我沒事，璟哥。”

“抵達指定地點，可以連接系統。”江時璟道。說的時候他将自己的系統共享屏幕拉出來放到了池硯眼前。

沃格也掐着時間來到了駕駛艙，站在江時璟背後，“我申請權限，你點個同意。”

“可以了。”江時璟說，“開始連接。”

同一時間，池硯下令，瑞文艦隊放出特戰隊隊員飛航，在後方建立裡艦隊護盾，以抵抗保護系統攻擊進程。

「确認身份」

「中控加載」

「确認讀取」

「中控防護啟動」

「讀取失敗」

「輸入密鑰」

「密鑰錯誤」

「程序插件啟動」

「密鑰讀取中」

「密鑰錯誤」

「密鑰讀取中」

……

「密鑰錯誤」

「程序插件強度二級」

「檢測到反擊程序」

「指令破壞」

「程序插件即将關閉」

「錯誤」

「錯誤」

「錯誤」

一連串的反應指令在屏幕上滾動。

“有人在攻擊，實力不賴。”沃格的臉色很不好。在多次彈出密鑰錯誤的時候，沃格就已經通過自己留的權限入口聯合江時璟一起操控，根據厄星系統情況在不停調整程序指令。

顯然對方有所準備，他們的侵入沒有起作用。

但特戰隊的權限實在是高，在對方的各種反擊下，系統連接始終沒斷開。

他們還有機會。

江時璟：“我加強度。”

「程序插件強度三級」

「錯誤」

「錯誤」

「密鑰通道正在隐藏」

「密鑰錯誤」

「程序插件強度四級」

「錯誤」

「錯誤」

“小硯，聯系聞知他們，盡快關閉終端。”

随着強度增大，江時璟受到的精神力攻擊也在加強，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冷汗。

江時璟的端口是操作端，就算是扛不住也不能關。池硯擔心歸擔心，也沒有出聲說點什麼。

瑞文艦隊的聯合防護護盾已被火力破壞了25%。

系統這邊需要加快進度。

「程序插件強度五級」

反應指令彈出瞬間，江時璟的喉間便溢出一聲悶哼，在操作盤上的手指微顫，“小硯接手。”

江時璟将所有窗口全部同步給了池硯，池硯快速切換屏幕開始操作。

池硯的特戰隊終端被沃格改造過，隻有通訊功能，并不會接收到特戰隊系統的正面負面影響，他現在和沃格操作性質一樣，使用的還是江時璟的終端口。

江時璟指節泛白，大腦的疼痛讓他的手不受控地想要摁住太陽穴。

沃格和池硯聯合動作，和對方你來我往，總算是将密鑰通道完全穩定，不會再被隐藏。

瑞文系統信息顯示：「護盾剩餘60%」

攻擊程序插件持續作用。

原本設定的五級強度無法解析密鑰，沃格開始手動加強度。

“小江，别死了啊，你死了是小，全艦隊都危險了。”

強度到這個地步，精神力怕是有被摧毀的風險。

“放…心。”江時璟還扯出一絲笑來。

池硯手上的動作加快，沃格察覺到看了過去，不由得笑起來。

不愧是溫如的兒子。

他也趕緊跟上速度。

瑞文系統信息顯示：「護盾剩餘42%」

江時璟雖然現在異常痛苦，但用他自己的想法來說，還沒廢，就能做點事。适應了這份痛苦，腦子清醒了些許，他的視線凝在飛速滾動的指令記錄列表中對面的痕迹上。

片刻後，手重新搭上操作盤。

池硯和沃格發現江時璟在盡可能幫他們墊數據，在簡單地加攻擊密度，這樣的細微操作藏在他們的指令之下。

瑞文系統信息顯示：「護盾剩餘28%」

……

瑞文系統信息顯示：「護盾剩餘13%」

「密鑰讀取中」

「成功讀取」

「系統防護解除中」

「飛航通行許可」

「飛航信息采集中」

待飛航平穩下降，池硯指揮瑞文艦隊準備掩護撤退，找時機分批登陸，順便指揮權轉還給各個分隊長。

他們即将進入新戰場，全神貫注。

“璟哥，還可以嗎？”

江時璟點了頭，緩緩起身看向身後的人，“沃格先生，技術不錯，要是這破玩意兒不起效，死的可就不止我一個人了。”

“哼。”沃格甩手離開。

江時璟解除沃格的操作權限，鎖定攻擊程序插件，重啟系統。做完這一切，他舒口氣，笑着看池硯：“沒事了。我準備下了，你先帶沃格去交接吧，一會兒登陸了給我消息。”

“好。”

“注意安全。”

“平安。”

-

江時璟最先着陸，同一時間，跟在後邊的聯盟軍瞬間退去，準備和他們幹一架再保護池硯的瑞文艦隊分隊長齊齊愣了一下。在請示池硯之後，按最初的安排，登陸厄爾多星。

瑞文艦隊改變陣型，準備登陸，特戰隊員們自然明白厄爾多星防護系統破了，他們操縱飛航到達厄爾多星指定位置懸停、登陸。

厄爾多星上的情況應該比想象中要難，聯盟軍竟然全撤了，要麼是不打算讓聯盟軍上下見到厄爾多星的實驗場面，要麼是厄爾多星上有足以抵抗并解決掉他們的兵力。

又或許兩者都有。

眼下也顧不上這麼多，隻能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池硯整理好攜帶物品，踏出了艙門。飛航艙門合上，抓住繩子準備下降的池硯聽到系統音：“小硯，平安歸來。小硯，記得回家。”

兩句話分别是兩道音色，前面一句來自調得趨近于江女士聲音的系統音，一句來自江時璟。

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錄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替換的。

池硯笑了笑，下降，踏上厄爾多星。

他打開特戰隊通訊，“到達指定位置。”

江時璟溢出一聲笑來，“就等你了，池隊。開始行動。”

另外十一道聲音：“收到。”

特戰隊的探測網迅速撒開，除池硯外的十一人數據在特戰隊中心面闆彙合。江時璟将池硯無法看到的數據挑了重點一項一項念給池硯聽。

繪制的地形圖和數據庫中的沒有太大區别，表面就像是一顆未開發的原始星球，向恒星面森林植被大面積覆蓋，背陰面是岩石裸.露，表面均無活物。

但檢測到了多處通風管道，特戰隊員們放出AI蟲進入通風管道測繪地下布局。

大約半小時左右，江時璟道：“基本鎖定底下實驗室位置，内部區域大小和情況未知，有多重防探測信息網。要不要啟動沃格先生的攻擊程序試試突破？”

池硯：“暫時不，AI蟲改攻擊模式，先炸一波，偌大的星球上不可能隻有我們。”

他還有半句沒說完，如果引不出來敵方的力量，就隻能他先下了。“璟哥把管道圖截下來傳我。”

“是。”江時璟将文件丢給池硯，池硯也同步給了瑞文軍一份，方便他們部署。

其實踏上厄爾多星表層，池硯腦子裡就多了一段記憶似的，他知道從AQ39.1号管道旁邊下去，會有一扇金屬大門，大門裡外兩側都有士兵看守。裡邊是實驗室，來來往往的研究員穿着防菌隔離服，滿大廳的分析儀器，跟着主通道往裡是……

AQ39.1通道，就是這裡了。

池硯毫不猶豫地炸開表層僞裝面闆，一把掀了殘骸，一道向下的樓梯露出來。

「不，應該不是樓梯」池硯腦子裡冒出這樣一句話。

他蹲下，在樓梯側面摸索片刻，摸到了一塊可活動石頭，他按了下去。第一階樓梯石面從中間撤開，電子屏幕闆顯現出來：「請驗證身份」。

還不等池硯有所動作，通訊裡響起了各個隊員接連的彙報聲音。

AI蟲炸了，剛剛檢測到部分管道打開，轉換為寬敞通道，出來了……人。

應該能被稱之為“人”吧。

每個特戰隊員的位置都有兩個人來。

他們的速度非常非常快，沖過來直襲大家的緻命部位。

特戰隊員們的反應已是一流，但是一打二，尤其對面這“二”有着超出認知概念的速度和力量，他們隻能堪堪自保，抽出一點兒工夫彙報情況，反擊是完全做不到的。

“他們有武器嗎？”池硯問，

梅卡最先回答：“沒有。”

“璟哥。”池硯沒有聽見江時璟的任何聲音，想到他剛剛才經曆了精神力的攻擊，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樣的狀态。

“在。”江時璟的聲音聽上去是有些吃力的，“沒事，我這裡隻有一個，就是長得……和你幾乎一樣。”

池硯震驚愣住，又聽江時璟說：“還好咱倆交過手，應付他還行。放心，不會認錯人，我的小硯隻有一個。”

池硯看不見江時璟在說完這句話之後抹了下嘴角，擦掉嘴邊的血迹。

厄爾多星背後的人能監控的星球上的所有動向，他掌握的東西很多，包括他們每個人在什麼位置，包括他們之間的關系。

瑞文方面也收到了池硯傳到的信息，他們保有“池硯”的DNA，有人體實驗的成功品，赤手空拳力量很強。

池硯看着面前的核驗身份面闆，他想了想，用小刀割開了手指，血液滴上去，很快湮進屏幕，未留下任何痕迹。

——「核驗通過」

池硯“嗤”了一聲。

他并不覺得他的DNA有這個權限，大概是躲在下面的人希望他能進去吧。

一陣與記憶中相吻合的金屬齒輪咬合聲響過後，樓梯消失不見，金屬箱梯出現，池硯冷着臉進入箱體。

箱體運轉，池硯進入了地下，沒多久就看見了那扇金屬門。

沒有守衛的士兵，金屬門開着，無需核驗。

地面上，瑞文開始了轟炸。越來越多的通道打開，許多的“人”走了出來，瑞文軍的士兵帶着各式武器加入了戰鬥。

和靠近的瑞文士兵簡單交流後，特戰隊員們找準機會讓自己對戰的敵人轉移目标，脫身離開戰場中心，找準看上去安全的通道毫無猶豫地下。

“說實話，戰鬥力不如你。”江時璟突然說，“力量爆發确實很強，續航太差。”

“非成品。”池硯一邊往裡走一邊回江時璟。

這裡目光所及之處沒有活物存在，金屬的牆面地闆光滑如鏡，各式設備排列整齊，燈光冷白，投下幹淨利落的陰影。

和池硯記憶中不太一樣的是整個大廳中央有了像主控一樣的巨大圓柱設備，八塊巨大電子屏面向不同方向，屏幕上滾動着數據。

池硯停下腳步，浏覽内容。

最新的一條數據停留在兩個多小時前，顯然研究員們的撤離未見慌亂，走得不遠。

江時璟擺脫掉“池硯”的纏鬥攻擊，也進了地下。

随着特戰隊員們的深入，環境圖的測繪信息越來越多，江時璟這會兒有了空閑将圖又發給了池硯，“你在哪兒？”

池硯沒提位置，隻針對圖回了一句“收到”。

他安全，足夠了。

江時璟暴力破壞掉通道内不怎麼嚴實的卡口，走了一長段路來到了一間……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個地方，密不透風的空間，類似于工廠出貨間，密密麻麻排列着“池硯”。

對，和剛剛那個“非成品”一樣的，假池硯。

一眼望去，數以千計。

“草。”江時璟爆了粗口，将場面傳到了公共頻道，“這他媽怎麼打？”

這樣的震驚出現在每一個進入地下的特戰隊員的身上。

面對各自看見的場面，齊齊失了聲。

在江時璟的消息下，他們才回過神來，同樣地傳回畫面。

全封閉的金屬艙，入口處的面闆清晰地寫着數量3256，體征異常176，達到指标2673。

從拍攝角度望過去，似是望不見盡頭。

層層疊疊的小培養罐，裝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型生物，空間内伴有諸多叫聲。每一區前有一塊屏幕，上邊顯示着各樣的DNA序列段。

有好幾個區域的顯示屏閃着紅燈，提醒着區域内有死亡。

集裝箱碼頭似的堆砌，面向通道一側是透明玻璃，能清晰看到箱中景象：被換了下半身的人、擁有過長機械臂的人、又或者除了頭部全是機械的…機器人，又或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