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林竹趁着任白芷看和離書的間隔,插嘴解釋道:“我母親去年底病情急劇惡化,無論我與老太太如何診治,總是無法見效。老太太信奉那鴻福寺的高僧,執意認為需我成親以助其康複。我本是不信此類迷信,但無奈老太太之言,最終還是前去你家提了親。”
見陸桑桑果真如他所料,面露疑惑,他連忙補充道:“放心,我并未觸碰過你。成親當晚,我便如實告知你,且你也同意一年後與我和離,嫁妝悉數帶回。原本我想再贈與你一處房産以作補償,若你堅持不受。”
話音未落,就聽見一個爽朗歡喜的聲音喊道,“要!”陸桑桑脫口而出,白給的房子,幹嘛不要?
更驚喜的是,原來大家都是想着和離,那這事兒便好辦多了。
這下換李林竹愣住了。這任氏,之前便是如此幹脆利落之人麼?
陸桑桑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疑心,自顧自仔細研讀起這份和離書。
和離書裡寫明,和離後,李林竹将贈與自己一處小店鋪,位于馬行街北,舊封丘門外襖廟斜街州北瓦子。
“聽上去是個熱鬧地段,就是不知月租多少收入,但願比自己手中那兩間小鋪子多些。待明日,讓蔓菁去打聽一番。”陸桑桑自言自語地算着。
李林竹卻突然開口道:“你這死裡逃生後,性情變化甚多。”
陸桑桑心中一驚,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似乎得意忘形了,她收斂了些儀态,試探着問道:“婚前你便與我熟識?”
李林竹微微一笑,搖搖頭,說道:“婚前素聞任郎中淡漠名利,便以為任家小娘子也該如此。果不其然,新婚當夜,我如實相告時,你對于補償之事,面露不屑之色,想來也是不貪戀這些世俗之物。隻聽聞他人在鬼門關口走一遭後,方才明白名利皆為空。任小娘子卻恰恰相反,甚是有趣。”他說着,雖然嘴上提及有趣,但嘴角并未上揚,似乎藏着些許玩味。
陸桑桑心中一動,暗想這話好像是個誘餌,她開始了她的辯解:“小女子嫁入李家,本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離也是我二人共同決定,收你房産于理不合。然而如今,我在你堂妹約的踏青中,替你未來的堂嫂擋了閻王爺,故此,李家補償我,自是合情合理。”
本以為他會被自己的詭辯繞住,豈料李林竹卻笑盈盈地反駁道:“你這辯駁頗為狡猾了些。約你的,是大房家的,而你救的,也正是大房家以後的人,與我何幹?”
陸桑桑有些心虛,卻依舊假裝自信地說道:“都是你李家的人,分什麼大房二房?”
“哦?”他挑眉,微微一笑,“任小娘子難道不曾打聽過,那大房伯父與我甚少來往。如果不是老太太尚在,惦記着她撐起的山水李家名号,怕早與我分家了。”
陸桑桑心知理虧,嘴上卻不甘心,便嘟囔道:“我不與你辯。”
但轉念一想,這原主剛成婚丈夫就不着家,之後又落水身亡,這李林竹怎麼說也有一定責任。
于是她替原主鳴不平道,“要不是你新婚後就離家那麼久,任,我能被大房家的欺負麼?”
聽聞此言,李林竹收斂了笑,臉上閃過一絲歉意,“我本以為有老太太看着,大房那些人,翻不出什麼浪來。”
陸桑桑忍不住挖了他一眼,語氣中帶着幾分責備,“老太太畢竟上了年紀,該享清福的時候。你都多大了,還躲在長輩身後過日子?”
李林竹微微一愣,新婚夜那日低眉順眼的任氏,如今倒是快言快語了許多。
但他素來不喜外人置喙自家之事,想到此處,眉宇間微微蹙起,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幾分不悅,語氣淡淡道:“既然和離已定,那這一年相處,咱們各不相幹。我李家的事,任姑娘還是少操些閑心為好。”
誰稀罕管你的破事!陸桑桑暗自翻白眼,然而還未收斂神色,便被對方逮了個正着。
她輕咳一聲,讪讪一笑,趕緊岔開話題:“和離後你許我的鋪子在哪兒?離這兒遠嗎?人流如何?”
李林竹微微一怔,似是沒料到她連這處都不曾去過,略帶詫異道:“州北瓦子你沒去過?”
“沒。”陸桑桑随口一編,神色一本正經,“家教森嚴,汴梁許多地方都未曾涉足。”
李林竹聞言,目光微動,環顧四周後,徑直走向案牍,随手拈起筆,邊道:“那我畫給你。”
頃刻之間,紙上勾勒出一幅州北瓦子的地圖,街巷脈絡清晰,鋪坊一目了然。
陸桑桑瞧着,不禁驚歎:“好厲害!”
李林竹不以為意,淡淡道:“君子六藝。”
“六藝裡還包括測繪的?”陸桑桑邊研究地圖,邊随口一問。
“測繪?”李林竹微微蹙眉。
“就是畫地圖。”陸桑桑手指輕輕比劃着圖上街巷與屋舍的比例,越看越覺驚奇——這分明是精準縮繪!
這家夥畫地圖的本事簡直離譜!行醫實在可惜了,改行去勘探豈不更香?
李林竹聞言,神色平淡地道:“幼時随父遊醫,偶然習得。”
話雖如此,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陸桑桑身上。
她竟如此認真地欣賞着這幅地圖,指尖緩緩拂過紙面,神情專注,仿佛在端詳一件價值連城的珍寶。
心頭莫名浮起一絲異樣的情緒,說不清是受用,還是不自在。
“這若是偶然習得,那你豈不是天賦異禀?” 陸桑桑感歎,随即靈光一閃,眼底笑意漸深。
從未被誇過天賦的李林竹心頭猛地一跳,強壓住上翹的嘴角,面上卻仍是雲淡風輕,佯作不經意地道:“順手的事,不值一提。”
話音剛落,便聽陸桑桑笑盈盈地道:“既然如此,那可否勞煩李官人,再畫一幅汴梁商鋪全圖?”
全,圖???
李林竹險些咬到舌頭。汴梁商鋪大點的何止百戶,她竟張口就要一幅完整地圖?!
她當真以為,這不過是個小事?
可話已出口,堂堂君子豈能失信于一女子?他咬牙撐住氣度,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陸桑桑笑得狡黠,眼底透着勢在必得的精光。
李林竹望着她,心下悔不當初。
他這個夫人,可不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