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漸退，清晨的微光透過大片玻璃窗灑進後期機房，帶着一絲清冷。

程今坐在屏幕前，眼底布滿血絲，伸手揉了揉眉心，肩膀因久坐而微微僵硬。

身旁，導演楊學甯和剪輯師小澄已相繼趴在桌邊打起了盹。昨夜三人輪番守着剪輯，早已透支了所有精力，靠着一股意志力硬撐到天亮。

機房内的燈光幽暗，唯有電腦屏幕上的進度條緩慢前行。

終于——

“渲染完成：100%。”

成片導出的提示靜靜跳在屏幕中央。

程今怔了一下，那一刻，所有的困意、酸痛、壓迫感，仿佛都凝成了一口緩慢吐出的氣息。

而就在這時——

機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昏黃的走廊燈下，沈宴穿着簡便的外套站在門口，身影帶着幾分疲憊，卻神色清醒。

他靜靜望了一眼屏幕上的完成界面，心裡微微一松——他們趕上了。

《暗潮》的初版片花，終于在天亮前完成。

程今察覺到動靜，微微轉頭，聲音低啞又沙啞：“你沒去休息？”

沈宴走進幾步，語氣輕緩：“放心不下，想看看你們剪得怎麼樣了。”

他的視線落在那台發出微光的電腦上，聲音裡透着真切的在意：“這就是初版片花？”

程今點點頭，疲憊中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滿足。

這意味着，她終于有了一把能回擊所有質疑的武器。

程今擡手，把剛剛渲染完成的片花文件存入U盤，動作雖疲憊，卻掩不住眼底一閃而過的興奮與倔強。

“對……初版片花，今天就得帶去給基金董事會做内部審片。”

她聲音沙啞，卻透着一種久戰之後終于握住武器的底氣。

一旁半夢半醒的小澄聽見動靜，努力睜開眼嘟囔：“資料包裡還有一份備用方案，節奏稍快……萬一那幫人要看不一樣的風格，咱們也能應付得了。”

說完她就靠在椅背上，整個人昏昏欲睡，像是被掏空了力氣，卻又仍不忘為項目留一線退路。

導演楊學甯揉了揉酸澀的脖子，聲音啞到幾乎聽不清：“哪怕隻有五分半鐘，但能概括全片精華……沈宴的旁白，真是畫龍點睛。”

他看向沈宴，露出一絲疲憊卻真誠的笑意：“多虧你一遍遍錄音，那種情緒一下子就把整個氛圍拉了上去。”

沈宴輕輕搖頭，語氣淡然卻誠懇：“其實我隻是想讓大家更深地理解這個人……他複雜，也真實。”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落在程今身上，多了幾分柔和與關切：“你也該休息一下了，一直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垮。”

程今輕輕一笑，卻隻是擺了擺手，語氣中帶着她一貫的堅定與克制：“等見完董事會再說。片花搞定就好。”

她的眼裡是難掩的疲倦，卻也有一種近乎偏執的堅韌。

“咱們走吧，一會兒趙敏等着，别給他們任何借口說我們怠慢。”

說完，她提起裝着U盤和資料的文件包，轉身走出機房。

屋裡的燈光還殘留着一夜未眠的疲态，空氣裡有機器運行過後的微微發熱味道。

小澄和導演一邊收拾物品，一邊打着哈欠跟在她身後，像是在極限邊緣蹒跚前行，卻又被一種信念拉着不肯停下。

沈宴本想上前幫她拿文件包，卻在與她對視的那一瞬，被她輕輕一笑拒絕。

那笑容裡，有禮貌的客氣，也有下意識劃出的邊界感。

她仍舊習慣，獨自撐起一切。

而此刻，她帶着所有人的努力與希望，朝着更大的風口走去。

2

清晨八點出頭，臨川基金總部的内部審片室内燈光驟暗。

程今站在播放設備前，手指插入U盤的一瞬，後背已經被幾道灼人的目光鎖定。

她沒有回頭，但能清晰感受到身後座位上的陣容分布——

前排左側，趙敏坐得筆直，面無表情；右側幾位中立派董事安靜觀望，不動聲色。

而在正中間位置，一道冷峻沉穩的男性氣場最為紮眼。

那是林言，基金分析團隊主管。

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卻在資本圈有理性冷酷的名聲。

他以精準的風險評估和市場回報測算著稱，是保守派眼中的“數字利劍”。

今天的局面，成敗，很大程度取決于他在董事會中的态度。

程今深吸一口氣，臉上不顯波瀾，心中卻已繃緊所有神經。

林言淡淡開口：“請放片花。”

沒有情緒，也沒有期待。

像是在等一組數據自動跑完，理性且冷靜地準備做出結論。

五分半鐘，置之死地而後的一擊

燈光熄滅，播放開始。

陰冷的巷口、雨後未幹的水泥地、沈宴飾演的卧底角色，踩着沉穩卻不安的步伐穿行街頭。

灰黃色的路燈打在他臉上，隻照亮半邊，另一半被黑暗吞沒。

緊接着——

節奏急促的交叉剪輯陡然拉滿：

爆破、槍戰、肉搏、街頭逃亡、同伴倒地、幫派老大的審訊……

畫面在張力與控制之間遊走，既有商業感的打擊爽點，也不失質感和風格。

而片花的後半段，情緒轉向——

鏡頭切換到沈宴一人在高樓邊緣的背影，風呼嘯，背景音漸弱，沈宴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着一種壓抑又隐忍的自嘲：

“我知道自己腳下，是萬丈深淵。

可若不踏出這一步，

我連最後一絲……救贖的資格都沒有。”

他的聲音在陰影裡緩緩沉下，猶如絕境邊緣的獨白，穿透人心，也點出角色的悲壯與掙紮。

畫面定格。

音樂收尾，光影戛然而止。

整個審片室陷入短暫沉默。

程今靜靜站在黑暗中，背脊筆直得像一把被錘煉過無數次的冷刃，冰冷、沉默，卻始終不曾折斷。

短短三分半鐘後，燈光重新亮起，審片室恢複明亮。

空氣卻像還停留在那句旁白裡，低沉、壓抑、未完全散去。

董事們表情各異：

有一兩人眼底閃着驚豔的光，顯然被片花中的影片氣質與張力擊中；

也有人眉頭緊皺，顯然對影片偏暗的風格、沉重的題材存有疑慮。

程今轉身面對他們，神色平穩，心跳卻比任何時刻都快。

趙敏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語氣利落：“這就是我們通宵趕出的初版片花，突出了男主雙面潛伏的沖突，也融合了強烈的警匪對抗質感。我相信，這類故事對年輕觀衆極具吸引力。”

導演楊學甯立即跟上：“我們還有許多尚未曝光的高能素材。未來配合宣發節奏，節選角色高光、情感燃點，一定能形成擴圈效應。”

然而，一名保守派董事卻低頭翻了翻片花評分預估表，冷笑一聲：“題材确實别緻，但并非主流合家歡。更别提沈宴的粉絲主要集中在現代都市向群體，他們未必會為幫派卧底題材買單。”

空氣裡一瞬凝滞。

程今微微挺直背脊，正要開口回應，卻聽林言那道一如既往冷靜的聲音慢悠悠響起——

“片花不算壞，質感也有。但我們必須回到現實層面：硬核警匪本就不是當前市場的爆款類型，缺乏流量帶動、商業改動也不夠清晰的情況下……你怎麼确保它能出圈？”

他語氣不急不緩，卻鋒利得像把拆信刀，字字割在利弊的天平上。

程今壓下心底翻騰的情緒，語氣平穩：“我們接下來會在宣發策略和人物設計上做進一步強化，突出角色情感線，并輔以節奏更輕快的衍生宣傳版本。後期工作已在同步準備。”

另一個董事嗤道：“說得輕巧，永榮影業都已經在打着‘第一幫派大片’的旗号宣傳了，咱們别太樂觀。”

林言不動聲色地接話：“除非你們能在短期内拿出實際的市場合作，比如提前鎖定票倉，或者落地的海外流媒體窗口。不然資金追加這事，很難推進。”

他語氣依舊溫和，卻毫無留情。

“聽說你還有‘海外平台合作’的打算？”

程今點點頭，正準備進一步解釋合作細節，卻被另一位心浮氣躁的董事直接打斷：“現在别扯太遠！這片花說明影片确實有點氣質，但風險太高了。程制片，你可得加快進度，不然市場窗口一過，再強的片也推不出去。”

會議氣氛重新變得壓抑。

程今面無懼色，卻清楚地意識到：這一戰，她赢下了暫時的“保留意見”，卻遠未拿到“全數支持”。

沈宴在後排坐着，靜靜觀察整場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