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和淚流了滿面,嚎哭已經被慘叫聲掩埋。小江親眼看着爹爹、芳婆、不可一世的胖墩烏虎、聰慧驕傲的青黛巫女、膽小弱懦的六蟲兒……她短暫生命中認識的每一個人,都一一死去,她唯一的家園化成了一座火海……
疼昏過去的最後一眼,她看見自己的翅膀落在地上。她曾經痛恨無比,沒有一刻不想要拔除的翅膀,她沒有好好對對過它,最終也沒能保住它,隻能任它躺在塵土裡,被血和泥染得幾乎要看不清原來的顔色。
“住手!”
意識潰散間,她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清晰嘹亮的喝令,但她已經沒有力氣辨認來人,黑暗迅速将她淹沒……
沒有溫度的火焰,在舊鄉的滅亡中燃燒成灰燼。
*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①
落滿黃葉的宮院内,負責清掃的宮人一邊慢悠悠地掃着落葉,一邊唱着動聽的歌謠,少女的嗓音清脆如同鹂鳥。
另一個宮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樹下的石案旁,支着下巴擺弄石案上的六博棋盤,眼神時不時掃一眼緊閉的房門。
“哎呀,我說你能不能别唱了,萬一吵到了裡面的人,小心太子殿下又罰你。”樹下的宮人橫了清掃的宮人一眼,又朝着房門的方向努努嘴,示意她安靜一點。
清掃的宮人卻不服氣,一手扶着掃帚一手叉腰,“要是我真能把裡面的人唱醒,太子殿下怕不是還要賞我呢,多少神醫看過都沒用,偏我玉玲兒能叫醒她。姐姐你說,太子殿下怎麼會罰我?”
“行行行,就你最有本事行了吧。整天唱這些佳人情郎的詞,你當真是年紀小,也不知羞。”樹下的宮人戳了一下玉玲兒的額頭,嗔了她一眼。
說到佳人情郎,還有什麼能比得過眼前這間屋子裡的傳聞,玉玲兒立刻蹲到年長她一些的宮人腿邊,低聲道:“姐姐,你說裡面那個人真的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嗎?她長得可真好看啊,就是身上的傷口太多也太深了些,這些以後怕都是要留疤的。”
玉玲兒想起第一天見到那個人的時候,她被太子殿下親自從馬車上抱下來,寬大的披風嚴嚴實實地裹住了全身,隻露出一縷白發,一路被太子殿下緊緊抱在懷裡,宮裡面都在猜測太子殿下帶了個什麼人回來。
玉玲兒是在太子殿中伺候的人,于是順理成章地調到了這間宮院伺候。
那天太醫給那個人換藥的時候,玉玲兒在一旁端着清水。可當太醫揭開紗布,露出她後背上的兩個大血窟窿時,玉玲兒立時倒吸一口涼氣,盆裡的水漾出去一滴。這一滴水本應微不足道,可太子殿下掃過來的兇狠眼神着實讓玉玲兒吓了個哆嗦,咬緊牙關才勉力維持住雙手不再顫動。
第二天,她就被趕到了外院灑掃,這一掃便從夏末掃到了深秋。
花兒開了又謝,葉子青了又黃,不變的是裡面的人依然昏睡着。
“咱們做宮人的操心這些做什麼?都是貴人們的事情。再說了,太子殿下既然千裡迢迢把一個垂死的人帶回來,還會在乎區區幾道疤?隻有宮裡這些想攀高枝的,才會整天想着怎麼養出一副冰肌玉骨讨好男人呢。”
玉玲兒覺得說的很有道理,但想到了什麼,又不由為屋裡這位擔憂起來,“可是,殿下馬上就到了立儲妃的年紀。按照慣例,到時候應該要從公卿家的女公子裡面選一位作太子妃吧,也不知道這位到時候要怎麼辦。”
年長的宮人敲了敲玉玲兒的頭,“想什麼呢?太子妃,那可是将來的皇後,當然要從公卿裡挑。這麼個來曆不明的人,将來能有個份位就算不錯了。”
玉玲兒揉了揉額頭,不忿道:“可是我聽說,太子殿下可是為了這位殺了朝中的那位國師呢!我覺得,太子殿下難保不會為了她違抗陛下,就像百戲裡面演的那樣,沖冠一怒為紅顔,愛美人不愛江山。”
年長宮人低斥她一句,“胡說,這種事你也敢亂講,小心你的舌頭。”那宮人看了一眼左右,确認無旁人,又壓低了聲音,“我聽說的可說的是,那國師本就是妖孽,這次在殿下面前漏了餡,自個兒跑了。讓你少聽些戲文,這腦子裡面都裝得都是些什麼東西?”
玉玲兒撇了撇嘴,心想這個宮人姐姐一定沒有在值夜的時候聽見過裡間殿下的哭聲,那種小聲地啜泣,含糊不清的道歉,卑微地祈求……但這種殿下的私事,她可不能傳出去。
“砰——”忽然出現一聲物體摔在地上的動靜。
兩個宮人面面相觑,瞪大了眼睛。
玉玲兒手指着房門,顫着聲問:“剛剛……是不是?”
年長的宮人比她更擅長處理突發情況,當即按住她的手,“你守在這裡不要動,我立即去禀告太子殿下。”
說完那名年長的宮人就跑沒影了,隻留玉玲兒一個人在院子裡,她走來走去,抓耳撓腮,焦躁地像一隻燙鍋上的螞蟻。
殿下自那次之後就禁止她進裡間伺候,可是裡間現在是什麼情況,她是不是醒了?萬一她醒了不舒服需要人伺候怎麼辦,也不是沒可能的,她受了那麼重的傷,說不出話,喚不了人很正常不是嗎?
她到底該不該進去看一眼?殿下是因為她上次笨手笨腳才把她趕出來的,可歸根結底是怕她伺候不好人,但現在的情況和那天又不一樣,不進去的話,裡面的人就沒人伺候了!
玉玲兒很是掙紮了一番,終于在違反太子殿下禁令和伺候好裡間的人二者之間選擇了後者。
她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房門。
昏暗的房内,靜地連呼吸聲都格外明顯。
玉玲兒輕手輕腳地進去,對上一雙冷淡的金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