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山。
星光明亮,四野低垂。
空空蕩蕩的洗華殿内,寒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殿内的帷幔淩亂飛舞,在光潔的地面上投出飄忽不定的暗影。
重重帷幔後,是一汪寬闊的池水。
池面上籠罩着一層輕紗似的煙氣,即便是被這樣的勁風吹拂,池面上的煙氣和池水依舊紋絲不動。
兩名白衣仙人站在帷幔後,靜靜注視着水面,可除了偶爾有幾縷靈力溢出之外,池水再無動靜。
“這麼久過去了,伽月大人還是沒有動靜 ,青萍師姐,不會出什麼事情吧?”詢問的少年焦急地在原地踱步,一臉擔憂。
他身邊站着的少女個頭稍高,灰藍色的頭發和凝碧一樣的眼珠顯示出她的鲛人身份。
少女臉上同樣也是不加掩飾的擔憂,聲音卻很冷靜,“再等等,伽月大人分化期提早了太多,本就需要多費些時日。若是過了今夜還沒有成功,我便去海洲請人過來。”
少年知道她是鲛人,經曆過分化,他信她說的,但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唉,為什麼偏偏在受傷最重的時候遇上分化期,幸好星玄長老及時找到了,不然伽月大人還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鲛人少女聞言也無聲歎了口氣,她知道鲛人分化的痛苦,血肉重鑄,魚尾破開,身體的每一寸變化都如同被刀絞碎過,再将那堆碎肉重新鑄合成男人、女人。一旦分化便從此定性。
鲛人一族的分化期一般在成年之後,但不是所有的鲛人都會分化,倘若無法生出愛慕之心,便終生都不會分化。
她曾以為伽月大人會是一生都不用經曆分化之苦的人,可沒想到,在少年期還沒結束的時候他便要迎來一生中最大的改變。
但分化之痛不是她最擔憂的,池子裡是取自海洲深淵裡的沉水,寒涼徹骨,泡在這樣的水裡能夠極大緩解肉身上的疼痛。她更擔憂的,是伽月大人分化之後将要面對的清形——
身軀化成,愛人已逝。
這對任何一個鲛人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
因着刻骨銘心的分化之苦,鲛人一生便隻會認定那個引動自己分化之人,幾乎不會再對其他人動心,但正是因為有這樣深層的情感羁絆,鲛人一旦失去伴侶,便會從此一蹶不振,終日郁郁寡歡,直到死亡來臨。
失去伴侶的鲛人,剩下的漫長餘生都會孤獨中度過。
帶伽月大人回來的長老說,讓他分化的那個人隻是個尋常凡人,已經死于一場尋常戰争。
女鲛人正在思緒萬千間,原本沉靜的池水忽然起了變化。
水底下升起星星點點的光粒,星沙一般的光粒将池水映照得如同星河,光粒漸漸彙聚在池水中央,勾畫出一具人體輪廓。
碩大的魚尾已經消失,隐約可以看見人腿的形狀,隻是兩條腿還緊緊閉合在一起。此時光粒彙成一束,如利刃一般破開粘合着雙腿的透明薄膜,一寸一寸破開,裁出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山巅的風忽然停了,殿内的帷幔層層垂落,将内外隔絕成兩個空間。
帷幔外的兩個仙人隻能看見池中站立起一個模糊的高大人影。
人影緩緩走出池水,大約是新化出的雙腿尚沒有多少力氣,他走得極慢。
微風輕輕揚起帷幔一角,雖隻有一瞬,但也足夠在不經意間窺見帷幔後赤身裸體的人。
濃密的灰藍色長發垂到腰側,水珠順着寬肩窄腰,勻稱筆直的雙腿一路滑落,肌理分明、骨節突出,俨然是一副男子的身體。
雖隻有一瞥,但那樣的美麗,令簾外見慣了美人姿容的仙人不禁屏住了呼吸。
分化之後的鲛人會不遺餘力地綻放光彩。
明明還是同一張臉,但現在的伽月大人已經讓他們不敢直視,目光多停留一秒都是冒犯。
伽月看着鏡中這具有些陌生的身體,長睫微動,冰藍色的眼睛裡一時間有些茫然。
雙腿落在地上,雖然尚沒有太多力氣,但也沒有分化鲛人所說的踩在刀尖一般的疼痛,他的身體似乎被很好地保護了起來。
竟然分化成了男身嗎?
他有些嫌惡這具身體,被欲望催生出性别,代表着被沾染過的堕落。
伽月試圖回憶分化前發生的事情,但腦海裡隻有一片空白。
擡手間,一套寬大的白袍罩在他身上,簾幕随風卷起收好,露出兩個天阙山弟子的身影。
“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嗎?”一開口伽月便發現他的聲音也變得比從前低沉了些,讓他頗有些不适應。
青萍和淩長宇都以為他問的是他不在的時候天阙山的事,便恭敬地一五一十答了。
伽月眉頭輕蹙,對着鏡子梳理頭發,卻忽然看見鏡中的自己右手小拇指上有一道結印的痕迹。
他對這道契印同樣地毫無頭緒,隐約有什麼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不由煩躁起來,他決定換個問法。
“那個女人呢?”
既然他化成了男人,理所當然地隻會因為某個女人。他試着動了動小拇指,沒什麼反應。
青萍目光垂得更低,根本不敢看伽月的眼睛,“星玄長老說,那個人……已經死了。”
伽月梳頭的手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