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兒有時候會忍不住猜測被關起來的少女是什麼來曆,她什麼裝扮都沒有,隻是素着一張臉在窗下靜靜坐着,玉玲兒就能目不轉睛看很久。但她隻是這樣想,并不敢真的一直盯着人看。
有時候玉玲兒能分到為她梳頭的活兒,這時候她就能正大光明地看鏡中人的樣子,明明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少女,卻死寂地像個上了年紀的人。尤其是那雙奇異的眼睛,明明光一照過來跟琉璃珠兒似的漂亮,卻總是黯淡地像燒完的灰燼,沒有一點生氣。讓玉玲兒失神的同時,又忍不住覺得惋惜。
隻有一次,玉玲兒看見那雙眼睛裡的火星。
差點丢掉小命那次,玉玲兒躲在屏風後面,親眼看見她狠狠扇太子殿下巴掌時,眼裡噴薄而出的憤怒。
玉玲兒大不敬地想,她簡直漂亮極了。
人人都說她靠一副好樣貌迷惑了太子殿下,還有人說她是個不詳的妖物,将來一定會是紅顔禍水。她們明面上恭維她贊美她,暗地裡卻嫉妒她鄙夷她。
玉玲兒心裡清楚地很。她才不是妖物,就算是妖物,也是漂亮的妖物,她不食人肉不喝人血,一整天連句話都不說,說起來可要比這宮裡大多數人都幹淨多了。
而且她還救了自己的命。
看着鏡中的人。玉玲兒想,這樣的人,願意待在太子殿下身邊,似乎……可能……也許是太子殿下的福氣才對。
一隻鳥忽然落在了窗台。
玉玲兒下意識去驅趕,那隻鳥撲騰了幾下,又換了個地方站,并不怕人,反而對着房間叽叽咕咕地叫起來。
玉玲兒還待再趕,生怕這隻鳥擾了她的清淨。但床上的人卻攔住了玉玲兒,她伸出一隻手指壓在嘴上,示意玉玲兒安靜。
玉玲兒不懂,隻乖乖閉嘴。于是玉玲兒便看見那隻鳥跳到了她的手上,蹭了蹭她的手,叽叽喳喳一陣之後,用喙啄了啄她腕上的銀镯子。
清清脆脆的敲擊聲,看得玉玲兒目瞪口呆。而更讓玉玲兒驚訝的是,她竟仿佛聽懂了鳥兒在說什麼,眼裡的光彩亮的吓人。
此後的好多天裡,玉玲兒經常看見她盯着那枚銀镯出神。
*
小江在等,等一個滿月的夜晚。
在此之前,她需要先解開手腳上的綁帶。
秦於期每日裡會來好幾次,有時夜裡還會占她半張床。四角的綁帶用的是綢緞,但即便是再柔軟的布料,縛住手腳行動總歸是不舒服的。
有時候夜間睡覺的姿勢扯緊了綁帶,第二天醒來腕上會有一片紅紅的勒痕。每每這個時候秦於期會幫她揉手腕消腫,卻絕口不提松綁的事。
她知道,他對她還是沒有全然放下戒備。
但距離下一個月圓之夜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于是,小江每天都讓玉玲兒幫忙端一盆水過來,名曰淨手,實則是要把綁帶全部打濕。讓潮濕的布料貼住她的皮膚,一旦綁帶自然烘幹了便再浸濕,一日裡反反複複好幾次。
一開始,玉玲兒隻以為她有什麼潔癖,受不得手髒,可當她手腕上開始起了些紅疹的時候,玉玲兒才覺得不對勁。
玉玲兒拿了藥膏要給她塗上,卻被小江斷然拒絕,她非但不塗藥,反而絲毫不顧忌地讓潮濕的綁帶磨手腕上的紅疹,若不是她自己的手夠不到,玉玲兒覺得她甚至會把自己抓到破皮流血。
她對自己的身體,着實太不愛惜了些。
玉玲兒握着藥瓶,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是不是……恨太子殿下,才這樣折磨自己?”
小江的動作一停,也不回答,隻低垂着雙眼,斂去所有情緒。
有許多宮人專門照顧她的飲食起居,那些人也會時不時和她說說話。
她們告訴她,秦於期是大雍朝的太子殿下,未來的皇帝陛下,她如此受殿下看中,将來一定會成為了不得的貴人,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她們教她,要趁着年輕,牢牢攥住男人的心,最好是能早日生下孩子,免得将來年老色衰之後,沒有依靠。
每當這時候她便低眉順眼,不洩露出半點情緒。
她們不會知道,她隻想要的攥住秦於期的脖子,狠狠将刀刃刺進去,他最好是能睜着眼,看她如何劃破他的喉嚨,叫不出聲。
她恨。
恨到夢裡也隻能緊咬牙關,咬碎血肉也不能放松,害怕一不小心就洩露出恨意,喊出仇人的名字。
賈黔羊、秦於期、劉誕、黑甲校尉、黑甲士兵……所有一切和黎越寨的屠殺有牽扯的人。
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飲其血,讓他們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無數個夜晚,她在夢中都想殺了這群人,可總是沒有用,無論她如何拼命,如何使盡渾身解數,結局都是一樣,黎越寨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在她面前。現實中已成定局的事,在夢裡是無法改變的。
她太無用了。
父親為她占蔔的卦象上說她是必死之身,醒來以後她原本等着秦於期給她定下死期,可他卻說喜歡她,甚至是他救活了她。
多麼荒謬啊,她竟靠着仇人的愛活了下來,最後竟是她這樣一個不中用的人活了下來。
午夜驚醒的時候,她看着身邊秦於期的臉,看到他閉眼熟睡,她才能對心中滿腔的恨意不加掩飾。
可惜現在她一身的靈脈盡毀,徹底成了個沒用廢人,即便仇人就在眼前,她也沒有辦法報仇。
她太無用了。
玉玲兒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敢說這麼大逆不道的話,她隻是覺得有些心疼,明明年紀比她還小,卻受了這麼多苦,換藥的時候從來不喊疼,現在還要這樣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