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一會一會地往下滴着水,皮鞋鞋面上印了水漬。
賀予文小心地碰了下那處衣角,又很快縮回手,擡頭看着他。
裴燦禮以為她是無聊,隻動作停頓了下,沒别的反應。
賀予文偷偷打量着他表情,見他沒怎麼抗拒,又重新将頭低好了,将手伸向他襯衫底的衣角。
她伸手輕拽了下襯衫尾,理着不平的部分。
往上順着拍了拍,不平的地方又被理正。
裴燦禮的動作慢下來,認真看着她動作。
若是有人這時進來亭子,一定會覺得他們好笑。
他們一個替對方擦着頭發,一個替對方理着襯衫。若不是因為這雨下得大,他們其中一人身上又淋了不少水,還真叫人以為他們是來秀感情的。
襯衫終于理正,賀予文收回手。
頭上沒有了擦着頭發的動作,賀予文擡起頭,裴燦禮早已停下了動作,正好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沒話找話:
“我見你身上太多水,襯衫都亂了,就順手替你理一下,你怎麼什麼話都不講,就這樣看着我……”
說到最後,賀予文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她反應過來,自己雖是好意,但這樣的舉動,似乎還是有些過界了。
“你覺不覺得,這很像兩個多月前那回?”
裴燦禮突然開口,話裡帶着些笑意。
的确是很像,但那次他們不過是兩個關系陌生的鄰居罷了。
隻最多在那時,她摻雜了些許是否要接近他的猶豫。
賀予文接過話頭,小小反駁了句:
“但我那時同你可不熟識。”
裴燦禮應聲,“是了。”
“我同文文認識得太晚了,是我不該。”
裴燦禮點頭,雙手合十作抱歉狀。
“若是早知道,我該更早來認識文文才對的。”
賀予文聽出他語氣裡的玩笑,抿了抿唇。
他們從認識到熟識的時間,已經比一般人快了許多,偏他還要讨巧,說是認識太晚了,萍水相逢的機會又不是他說說話便能早得了的。
賀予文擡起頭看他,他此刻的頭發還是濕着,身上是潮濕的,就連眼周一圈也沾了雨水。
這樣看着她,他的眼神也是濕漉漉的,說起話來顯得尤為誠懇。
她停頓了下,咽下了原先想開口反駁的話,話拐了個彎,很是自然地應着他:
“沒關系,現在這樣也很好。”
說完,她移開目光,沒再去看他眼睛。
她才沒有心軟。
外邊的雨勢漸漸變小,賀予文擡起頭看了一眼,雨已經要結束了。
在原地站了半刻,外邊的雨徹底停下來。
裴燦禮走到橫欄旁邊,拿起那件淋濕的西服外套,單手搭在手臂上。
“要回家嗎?”他輕聲地問。
賀予文沒擡頭,眼神向前移了些。
裴燦禮伸過來的手掌心是幹的,手臂上的襯衫袖子卻是濕的,他解了袖口的袖扣,将袖子别上去了些,露出一小截手臂。
手臂上邊雖沒有了雨水,但還是有些濕的。
自打第一回見到裴燦禮,他便是得體的,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實在是有些難得。
不知怎的,賀予文心裡小小松懈了些。
她張張嘴,隻說出來個“好”,旁的關心話卻一概吐不出來。
賀予文别過臉,看向一旁石桌上的手帕。
那手帕上沾了些水,但還算幹淨。
裴燦禮透過她目光,跟着看過去。
“怎麼了?”
賀予文搖搖頭,沒解釋太多,隻指了下石桌上的那條帕子。
“我過去,拿一下那條帕子。”
話了,她走過去,拿起那條帕子甩了甩,又拿着它走回來。
裴燦禮跟着她過去,又站定在她面前。
賀予文拉起他手臂,裴燦禮下意識地打開掌心,她卻是拿起袖子給他擦了擦手臂。
“最近天氣轉涼了,今天的雨也很大。”
賀予文一邊擦着他手臂,一邊接着說:
“你若是想替我擋雨,也可以同我一起披着那西服外套,不用這樣辛苦自己。”
她輕聲說着,擡起頭,裴燦禮正看着她出神。
……
“今日的雨下得這麼大,你方才怎麼還把外套拿來給我擋雨了?”
“你是大少爺嘛,身體自然是金貴些的,我擔心你着涼了感冒,回頭吳伯會怪我,說我帶你出去玩還感冒了。”
“我不用這些,下次别再這樣傻了。”
少女有些失落,小聲嘟囔着:
“那我擔心你嘛,怎麼還講我……”
他頓了頓,面色緩和了些,最後道:
“再有下回,我替你擋雨便是。”
……
“裴燦禮?”
賀予文替他擦幹了手臂,将帕子收好來。
見他還在出神,便試探地喊了聲他。
裴燦禮回過些神,但看向她的目光還是有些恍惚,這讓她有些别扭。
他在想什麼?
賀予文開口:“怎麼這樣看着我?”
她說話時注視着他眼睛,語氣裡帶上了些許不快,連她自己也沒察覺到。
裴燦禮看着她,很淡地笑了下,搖搖頭。
“隻是剛好發了會呆。”
騙人。
賀予文心裡默默評價着,但還是沒直接說出口。
裴燦禮沒像往常一樣,等她把話說完了再開口,而是直接反問她:“我們現在回去嗎?”
雨已經停了,他手臂上濕漉漉的痕迹也已經擦幹,沒什麼是再需要做的了。
可是看着他此刻仍帶有恍神的目光,賀予文心裡有些悶悶的。
說不上不滿,但也稱不上開心。
他這樣的态度,似乎太不定了。
本想着那道隔閡已經漸漸消失,但他們之間似乎還存着道軌道,軌道就布在那兒,但她隻能看見,卻越不過軌。
裴燦禮還在等着她的回答,賀予文将手背在身後,手又偷偷地攥緊了,指尖陷進掌心。
片刻後,她揚起笑。
“我們回去吧。”
“下回出來,我們都帶着傘吧。”
不要再淋雨,也不要再這樣看着她了。
就好像是在透過她,看着另外的人和事。
和她無關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