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點,趁太陽還沒出來,樓頂還很涼快的時候,程霧就起床穿着他的舊校服出了門。
輕輕的打開門,他奶睡眠質量很好,即使木門發出呻吟,程奶奶也沒有醒。
早上的破舊小樓裡有股獨有的黴味,迎面撲進程霧的鼻腔。程霧随手抹了抹鼻子,輕車熟路的走到樓道角落,把背簍立在地上,一個一個的把紅磚放進背簍裡。
程霧從九樓背到二十二樓,用了很久的時間,他一看手機,已經七點四十二了。樓裡面的人陸續起床,發出動靜來。
樓頂的小舊門被打開,花二妹抱着被子走了出來。她家不知為何,總是很潮,她和鄰裡之間抱怨了好幾次。有人讓她找個人來看看,她又會支支吾吾的說将就住就行。
花二妹見着了程霧在把水和土混在一起,然後從地上拿磚開始砌圍欄。她白了一眼程霧,把被子曬在樓頂上的晾衣架上。
就是因為她每天都要曬被子,所以對程奶在樓頂搞菜園的事矛盾最深,因為風會把泥吹在她被子上。
程霧早就瞧見了花二妹,紅着臉站起來,肩膀聳了聳擦過脖子上的汗水,笑着對花二妹道:“花姐早,我奶奶太固執了,我替代她跟您道歉。”
花二美拉長臉,沒回程霧,踮起腳尖把被子挂在晾衣架上。
即使程霧沒收到回應,也不尴尬,不過風很熱,吹得他渾身毛躁。
“我把這小菜園拿磚砌起來了,就不會打擾您了,您大人有大量,下回有時間我登門道歉。”
花二妹被恭維得心裡舒暢極了,用手用力打了打被子,“你奶就是太固執了,要不是這泥渣天天往我被子上粘,誰願意和鄰居吵架啊,你說是不是?”
程霧點點頭,試到了背上汗水順着脊梁滑了下去,笑了一聲,“還是花姐說得有道理!”
花二妹朝着另外一邊吐了口口水,見被子挂好了,插着手,拉着拖鞋往程霧這邊走來。
她眼神打量了幾眼程霧的工程,狐疑問:“你小子在哪兒學的手藝,搭得這麼整齊?”
程霧無辜一笑:“沒有姐夫手藝好,我就是随意擺的,關公面前耍大刀。”
花二妹虛榮心上頭了,因為他老公就是砌房子的,自稱是老手藝人,接的都是大項目。花二妹經常拿着出去說,人們雖然嘴上恭維着,其實心裡都在諷刺為什麼她家還住在這破樓裡。
“啧,确實,有時間好好跟你姐夫學學,出門好找工作,别天天讀你那死書。”
樓頂門突然被打開,戴着厚重眼鏡框的男孩走了進來,穿着黃色鮮亮的短袖,下身套着條五分褲,拉着人字拖就往程霧這邊來,“程霧!奶奶說你在這兒,我來幫你砌磚!”
花二妹也不想待了,因為太陽已經出來了好久,樓頂上已經熱了起來。她也沒招呼,轉身下樓就去補覺了。
任朝雨對着花二妹點點頭,就跑去蹲在程霧身邊,伸手去拿紅磚。
程霧望了門口好幾眼,然後重新把眼神收回來,放在手邊的活上。
他搶過任朝雨手上的磚,自己放在圍欄上,以他的速度,馬上就能搭完了。
“你今天這麼沒去店裡打工。”
任朝雨知道自己的動作會打攪程霧,抱着腿蹲遠了一點,腦袋埋在膝蓋上,悶悶道:“我媽說我一個Omega在外面不好,讓我請了一天假,等你和我一起去。”
程霧手上速度越來越快,眼神都沒分給任朝雨,平靜道:“我今天下午就可以去,你先回去,這裡太陽很大。”
任朝雨搖了搖腦袋,低聲回答:“不用,我看着你幹,我又不熱。你還是把外套脫了吧,你現在滿臉都是汗。”
隻見圍欄馬上就好了,程霧也沒說話,反正任朝雨被曬着了自己就會下去的。圍欄位于角落,本來就有兩面抵着牆,他隻需要再搭兩面就行了。
任朝雨坐在牆面陰影下,從眼皮縫隙裡看程霧的動作,他手上動作幹淨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
在自己的印象裡,程霧好像什麼都會。
當初小登河被開發來修水庫,程霧他們就搬來和任朝雨做了鄰居。程奶奶很潑辣,一來就因為樓上往樓下倒水,沾了幾滴在程奶奶身上,和樓上大吵了一架。
任朝雨那時候小小的,還沒分化,就已經是個長得很乖巧的小孩,被很多人誇贊過。
可是他覺得,新搬來的程奶奶家的小夥伴長的比他好看,整個人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像電視裡的瓷娃娃。
九歲的任朝雨喜歡去程奶奶家串門,因為他想多看幾眼程奶奶家的奶娃娃幾眼,光是看着,他就覺得心裡舒服。
可小時候的程霧不喜歡理人,對任朝雨的熱情愛搭不理的。後來任媽媽是個心善又懦弱的人,本來自己愛人卷着錢跑了,自己就過得拮據,見程奶奶拉扯一個小孩不容易,經常給她家送吃的,這會兒程霧才開始理任朝雨。
任朝雨之後就搶着幫媽媽送菜,然後去程奶奶家找程霧玩。
而任朝雨真正見着真實的程霧的時候,是一個晚上。
任媽媽愛人賭錢輸了,半夜到她家打劫,逼着任媽媽拿出家裡的錢來。
任媽媽本來就窮,自己找個洗碗工當着,還要抽出錢養任朝雨這個小孩,家裡已經一點閑錢都沒有了,哪兒給她愛人找錢。
不過幸好的是,任朝雨那天跟着程霧睡在一起,沒有看見癫狂的父親,嘶聲竭力的母親。
等他醒來時,身邊的程霧已經不見了,樓裡面是前所未見的争吵。他害怕的走出去,就碰到警察把他抱起來,拿了個毛毯遮住。
後來,任朝雨才從他媽媽那兒得知經過。是他們剛開始争吵的時候,程霧偷偷起來拿奶奶的老年機報的警。
警察在事情未發酵到傷人之前趕到,任媽媽愛人害怕蹲局子,匆忙跑出大樓,被一個風吹落下的花壇擊中,當場搶救無效死亡。
小程霧提醒了任媽媽,說是可以領單身Omega撫養孩子的撫恤金,任媽媽跟警察說了情況後,才稀裡糊塗的領到這筆錢,補貼家用。
任朝雨後來和程霧相處着怪怪的,他也說不出原因。
可任媽媽卻十分感激程霧,把程霧認成了幹兒子,把程奶奶認成幹媽,還支持任朝雨去和程霧打好關系。
任朝雨和程霧相處着多了幾分别扭,直到有一天,電視上播着名偵探柯南裡面的一集故意高空抛物殺人案,他懵懵懂懂問程霧:“那個花壇是你推下去的嗎?”
那天的小程霧任朝雨永遠不會忘記,程霧臉上依舊平靜,眼神沒有離開電視,淡淡回答:“你猜。”
任朝雨哭了,被吓的。但是他又不想離開程霧,因為待在程霧旁邊有安全感,于是他就撲在程霧懷裡哭了,眼睛不敢去看程霧。
程霧沒有推開大哭的任朝雨,就隻是平靜問他,“你還看不看電視,不看就關了,浪費電費。”
任朝雨拉着程霧上自己家去看電視了,自己都還啜泣着,還對程霧說:“用我家電費看吧。”
任朝雨記得那天看完電視後,他就和程霧和好如初了,相處的那份違和感也瞬間消失。
他也不知道那會兒自己是怎麼問出那個問題的,後來他去問程霧,程霧思索片刻後回答:“可能是因為那盆花是你自己種的,它死了之後,你就知道它在想些什麼。”
任朝雨一開始覺得很有道理,可後來就覺得程霧這個人太迷信了,因為程霧會和程奶奶拜神。
程霧弄好了圍欄,收拾好東西,把工具裝進背簍裡,喊了聲迷迷糊糊的任朝雨,就往樓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