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吃拿卡要的金四喜
走出首席投資官的辦公室,龍瑪茵隻覺得天旋地轉。窗外已經擦黑的夜色浮起,明黃帶黑條的出租車穿梭在樓與樓之間,映襯得辦公室内的暖色光略顯蒼白。平時血糖并不低的龍瑪茵,被方才的對話壓的喘不過氣,不得不從辦公桌旁那隻像南瓜一樣的塑料盆裡,扒拉出一塊糖吃。
“不知道是誰,最近帶了好多糖來,真好吃,你也吃一個。”旁邊的同組同事見狀開了口。這便是組裡除了吳索夫,龍瑪茵,卡多拉之外的第四個人,懶鬼頭金四喜。
“還問是誰,明明就是我前兩天網購的一大盒子,放了一點在這個南瓜頭裡。下次你們吃完了,我放在辦公桌抽屜裡剩下的再拿去補上就是。”龍瑪茵回答着金四喜,終于找到了紫葡萄味的棒棒糖,吃了起來。
“那不錯,下次你問我工作上的事情,問一次你就欠我一顆糖。”金四喜聽聞這糖還有得補,連忙伸手囤了一大把。
“上次我不是已經給你和你的兒子、女兒帶了好多吃的嗎?那家零食店的定制餅幹,抹茶味,香草味和櫻花味的三個,我都給你了啊。”龍瑪茵習慣了他對食物的貪婪,坐回電腦邊在今天回家前最後檢查一次郵件。
“哦,那些餅幹我可一個都沒吃到啊。”金四喜将糖果塞入自己的工作包,一邊解釋:“那天我把餅幹帶回家,還沒來得及吃,我老婆看見覺得好奇,就吃了一個,結果一發不可收拾,三個口味的都被她吃光了。”金四喜搓了搓手,試探道:“那餅幹還有嗎?我還沒嘗過呢。”
龍瑪茵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平時金四喜人高馬大的,看見公司免費發的食物就挪不動腿,拿了一個又一個還不滿足,現在龍瑪茵出于人情世故分發給同事的餅幹,本來一人一個,念金四喜嘴饞才故意給他每個口味都給一個,現在他貪得無厭,自己老婆吃了還想再刮龍瑪茵一筆。
那餅幹是百年老店手工制作的,當年在本土也是皇室貢品,巴掌大的一塊換算下來就要三十人民币。金四喜隻怕覺得龍瑪茵的錢是天上掉的,他想要多少,龍瑪茵就得給他買多少。
而銀行本身内部,就有150人民币以上的禮物往來必須申報的反腐敗條例。龍瑪茵這些被動無聲的上貢,自然是毫無申報地落入了金四喜的肚皮和腰包。
“你老婆喜歡吃,我很高興。那真是太遺憾了,其實那家店離公司真的很近,你平時如果路過,也可以去看看他們家其他的産品,都很漂亮,也很好吃,對我來說有點太甜了。哪,這是那家店的地址,我在公司聊天軟件上發給你了哦。”龍瑪茵忍了忍怒氣,佯裝耐心友好地給金四喜提示道。
“我平時回家都直接在中央車站坐車,不往北邊走啊。”金四喜嘟囔了幾句,似乎是不太滿足。
“下次我們去其他基金開會的時候,有可能路過呀。反正你一般行裝放在辦公室,隻帶筆記本子和材料,買了還能順路一起帶回家,多好。”龍瑪茵把話頭堵死,不給金四喜留任何餘地。
“你知道嗎,現在内審給我們規定的報告期限,是這個月底。我們團隊還有十五篇報告沒有寫完,上面讓我跟你分一分,早點寫完。”金四喜話頭一轉,換到了工作上。
龍瑪茵眉頭一皺。這些研究報告,原是要求争取在開會後兩個月内完成并發表全組的。可是因為金四喜和吳索夫都是用紙和筆記錄會議内容,過去的很多年這些報告都根本來不及在系統裡更新,導緻遲交拖延的報告越來越多。龍瑪茵因為是實時手打,再加上她平時機警,基本上兩個月之内都能順利完成。除了寫自己份内的報告之外,龍瑪茵還負責将陪同吳索夫和金四喜一起參加的會議記錄整理成報告的草稿,然後由吳索夫和金四喜把根據草稿總結的判斷和結論更新一番。
這樣算下來,龍瑪茵一年内不僅要完整寫三十多篇自己的報告,還要幫吳索夫和金四喜寫另外的六、七十篇報告。
一開始,龍瑪茵不以為意,隻覺得自己能有機會參加所有基金的調查會議是一件對自己在業界成長有益的事情。然而一年多下來,随着龍瑪茵寫報告的手法越來越娴熟,用時越來越短,金四喜開始把自己手頭的一些長期拖拉未寫的報告,轉而交給龍瑪茵,變成了她的份内事。
即使如此,金四喜還是能拖則拖,于是一個團隊除了卡多拉之外的全職員工三人裡,永遠是金四喜遲交未交報告數量最多,跨越時間段最老最長。現在因為内部審計的緣故,本來可以無窮無盡拖拉至死的報告們,一下子都堆積如山變成了月底要交,這可不是要了金四喜的命?
“跟我分分?我的都已經寫完了啊。”龍瑪茵故作不解,确認自己方才聽到的是要給自己增加工作量的意思。
“是啊,你寫完了,我的還沒寫完,所以上面讓我分一些給你,畢竟截止日期馬上就要到了,再不寫完就來不及了。”金四喜明顯話音弱了半截,模糊不提自己在這件事裡的責任,”要是你能把我的報告都寫完,我可就愛死你了。“
看來不單刀直入地問,金四喜就要一直裝傻下去,糊弄着龍瑪茵幹越來越多的活。龍瑪茵也不是傻子,便直言不諱道:“如果我把你的報告都寫完,那接下來一個月你幹什麼呢?”
“我嗎?當然是審閱評判你寫的報告了。”金四喜脫口而出。
“那還是算了,你不愛死我,我也能活。”龍瑪茵直接回複道,并不給金四喜留一絲情面。龍瑪茵已經處于禮貌給金四喜太多面子了,金四喜還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不管是工作上還是吃食上,都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基本心态,吃相實在太過難看。
早先金四喜也曾直白地告訴龍瑪茵,自己自從六七年前來到這個銀行,本以為是要和吳索夫平分秋色一起管理這個團隊,誰知他簽約來了以後,才知道是要彙報給吳索夫做吳索夫的下屬。銀行本是家大業大,從不缺想來工作的人,因此常常在薪酬績效上連年苛待,哪怕是到了吳索夫和金四喜的級别,也是令人啼笑皆非,甚至還有今年比去年少的事情發生,因而人員轉換也頻繁。金四喜知道自己在吳索夫下位,兩人卻同在一個級别,那就代表自己升到更高級的管理職稱大概率此生無望,除非他另謀高就。
既然升官發财是遙不可及的夢,他便下決心在工作上偷工減料,能拖則拖。一是報複一下銀行在薪酬績效和升職上虧待他引起的失望;二是他的筆記都是紙筆記錄,因為每場調查會議一般銀行都隻指派一到兩人同行,其中一人負責撰寫報告,所以金四喜寫得越慢,銀行就越不會開除他,因為如果他走了,其他與會者沒有筆記或者已經離職,銀行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這個調查會議實際發生過,便會陷入審計的雷區。
“那你可給我小心點。”金四喜見龍瑪茵一改往日卑躬屈膝、曲意逢迎的态度,惡狠狠地說道。
龍瑪茵卻收拾幹淨自己的桌面,拎包回家了。
坐在回家的地鐵車廂内,龍瑪茵耳邊充斥着地鐵藝人在站與站之間忙不疊呈現的縮略版表演。今天上車讨錢的是一個手持迷你電子鋼琴的男子,他用右手簡陋地彈奏着無左手和弦版本的《權力的遊戲》開頭主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