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天選之人，擇日再死。

吳索夫的性格是典型的外面慫窩裡橫，一旦公司有任何對團隊不利的風吹草動，他一定會找人背鍋。

平時卡多拉掉鍊子也都是龍瑪茵在處理後事。這麼看來，卡多拉這頂鍋，最方便扣給的人就是龍瑪茵。

洪水易疏不易堵。眼下如果坐以待斃，龍瑪茵自己就會成為救卡多拉災，堵卡多拉堤壩的沙袋人頭。

現在卡多拉實習的一年之期已經過了一半，到明年五月份卡多拉畢業，也就半年左右的時間了。如果卡多拉現在真的調到别的團隊，但是不喜歡新的工作内容，或者新工作的上司對卡多拉上報人事的事情有所耳聞，再對卡多拉不利的話，将會給公司帶來打擊報複的嫌疑，造成更大的損失。

為今之計，既然龍瑪茵已經用書面記錄保留了卡多拉各種各樣的工作錯誤，那就證明她有工作不勝任的迹象，此時就算對卡多拉做出處罰，也可以解釋成打擊報複以外的原因。想到這裡，龍瑪茵舒了一口氣。

打開手機，龍瑪茵在吳索夫創建的工作群裡收到了一封短信。藍綠色的背景上寫着食肆的法語名字，一張吧台高腳桌放在室外，上面是三杯雞尾酒。原來出差的工作，看似每天跑兩個基金每場會動辄三四個小時，還是有機會跟人一起舉杯暢飲交談的。那前兩天自己累死累活，把每個基金的地址按照訪問順序在地圖上标好，到底意義何在？

為了激勵自己趕緊做完這種無聊的工作，龍瑪茵幻想自己是在制作一張藏寶圖，隻有踩過所有标記的地點，才能獲得指定數量的龍珠，召喚神龍。

除了明面上每年例行公事的基金審查工作之外，龍瑪茵還不經意地發現，這次倫敦之行，吳索夫還有别的任務在身。他雖然是買方的風險審查員，但他的從業背景主要在後台運營和投資者關系方面。

龍瑪茵有次和人閑聊起吳索夫的關系網，這才知道吳索夫其實在基金圈子裡的名聲并沒有他自己吹噓的那麼好。畢竟吳索夫出身普通中産家庭，和街上頂尖的基金高管甚至是投資經理或是研究員都還有天塹一般的階層距離，退一百步說，就是家産的級别，也是小巫見大巫。

盡管吳索夫在業界的影響力有限，他還是特别熱衷于在各大論壇和峰會上刷臉。偶爾遇到一兩個賞識他這份積極性的人，除了白吃白喝之外，還能在一些會議上掙到個演講說話的位子。然而就算是硬刷出來的名聲，吳索夫也毫不猶豫地利用着中飽私囊。

龍瑪茵一開始也不知道這些事情，是吳索夫自己在下班後喝酒時跟人吹噓被龍瑪茵聽來的。他有三個孩子，老大是戲劇舞台上的燈光師，老三還在上本科大三，隻有老二子承父業，在供應商那邊做會計。吳索夫最喜歡的故事，就是他兒子“全靠自己”，隻是依靠吳索夫給他介紹認識了供應商的創始人，就通過聊天面試，獲得了供應商會計職位。

之前大學實習的時候，吳索夫也沒少努力，一頓好拱，這才把兒子送進了業界大型供應商的實習位子。可是沒想到，大型供應商關系網複雜，各路神仙關系戶也特别的多，他再自诩長袖善舞，給大型供應商那邊的高層提供不了什麼特别大的商業價值。所以二兒子好容易實習完，也沒能拿到什麼好工作，于是一怒之下去了海邊的餐飲集團公司工作。

沒想到兩三年前病毒肆虐，二兒子的東家，居然輕飄飄就破産清算了！

這下吳索夫可是愁壞了心思。二兒子好歹也是大學就能去巴哈馬群島的離岸供應商實習的天選之人，怎麼能失業！怎麼能在家當二流子？怎麼能沒人要？這可不是要讓他們老吳家顔面掃地嗎！

吳索夫四處求告，這才聯系上了現在二兒子雇主這家供應商。現在他終于長舒一口氣，把人情做足，可以吹噓二兒子陪供應商老總中午一起吃午飯的事情了。

在吳索夫的夢裡，口水流盡的時候，是二兒子熬出生天，坐上供應商那邊CEO交椅的那一天。

龍瑪茵最初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心裡隻是感歎，原來在千裡之外地球的另一邊，關系社會也是如此觸手可及，一成不變。那些被吳索夫二兒子沖擊掉的無辜候選人，就算上學的績點再高，智商情商再好，也不及這些供應商想要維持和吳索夫關系的決心。

與此大相徑庭的，是吳索夫對龍瑪茵的嚴苛管控。多少次龍瑪茵晚上已經回家，吳索夫會在晚上莫名其妙地給龍瑪茵發短信。一開始還是跟工作相關的事情，包括對龍瑪茵的一些工作上的表揚。正因為此，龍瑪茵還會回複，覺得工作上的事沒什麼可懷疑的。

可是幾個月前，吳索夫突然開始給龍瑪茵發送他自己的照片，把龍瑪茵吓了一大跳，不敢回複。事後她跟公司其他部門的女性員工打聽，她們也表示驚奇，隻是說吳索夫似乎很喜歡龍瑪茵，可能是吳索夫比較平易近人。結合前幾天吳索夫開會的時候突然摸過來的手，龍瑪茵一切都串上了。

這個惡心的鹹豬手，用溫水煮青蛙的方法，一點點試探龍瑪茵的底線，再挑選龍瑪茵最不可能有防備的，公共開會的場合當着别人的面，行進一步騷擾侵害之事。吳索夫深知，哪怕是看在維護銀行聲譽的面子上，龍瑪茵也不會當衆跟他撕破臉。

狗雜種，欺軟怕硬的狗雜種，龍瑪茵在心中默默地咒罵。想起吳索夫現在應該在哪個業界論壇上混吃混喝第二輪。就他那微微隆起的啤酒肚和滿臉的大褶子，時不時還長出惡心的白頭膿包，龍瑪茵隻覺得胃酸上湧。

龍瑪茵忍不住集中精神。眼前浮現了吳索夫坐在酒店多媒體大廳演講台上的情景。他旁邊是幾位跟他一起探讨業界話題的各公司風險審查專員，末端坐着一位戴眼鏡、金色卷發的主持人。他手邊的琴酒兌了蘇打水，冰塊和室溫差異導緻杯壁外緣凝結出細細的水霧。

快喝啊，狗東西，快喝！

吳索夫伸出手，猶豫要不要喝一口。旁邊的人還在滔滔不絕地講着要點，他抿了抿嘴唇，終于忍不住拿起飲料潤潤喉。

漂亮。

台下的人怔得連驚叫都慢了好幾拍。台上是突然放屁不止，屎尿往褲腿外噴湧的吳索夫。他眉頭緊皺，眼神渙散，不住地捂住自己的□□，一時不知道是該往台下沖，還是留在台上。畢竟他的座位和出口還有一定距離，若是就這樣沖到台下，以他現在的流速，估計要在這一路，青屎留名。

“直播中斷！直播中斷！紅色警戒！紅色警戒！”台下負責錄制這場論壇的導演緊急叫停，主辦方派來的活動專員奔跑着趕到會廳的斜後方拔線關閉了整場的燈光，現場一片混亂。

這到底是龍瑪茵的幻想，還是會場傳出的實時轉播？

龍瑪茵打開浏覽器，驚魂未定地搜索了吳索夫參加的業界論壇的直播網頁。吳索夫的那個話題讨論已經提前結束，現在的嘉賓是從龍瑪茵所在地遠程撥入倫敦會場的。相對剛才高光典雅的實景舞台，這個遠程嘉賓身後書架和毛氈的虛拟背景真是假得可憐。

龍瑪茵大口呼氣，盡力壓抑住自己顫抖的右手。拿出手機，她點開了藍色小鳥的網頁。此時此刻，想要了解坊間傳聞，還是這個平台最适合随時追蹤。龍瑪茵試探着在搜索欄裡輸入了幾個關鍵字，例如銀行，屎尿，這才發現自己忘記擡頭看了看熱搜總榜……

“#XYZG經理台上噴屎”已然身居前十，配上的是不知道哪位神人說時遲那時快，從現場用手機拍下來的實時錄像，短短九、十秒鐘信息量猶如吳索夫褲腳裡的大江大河，排山倒海而來，又在全場驟然黑暗中悄然而去。

龍瑪茵側身往左邊瞄了瞄隔壁幾排外坐着的，整個大組主管的助理。隻見她桌上的電話突然響個不停。她連忙接起，應承兩聲便拿着手機坐進了主管的辦公室。天氣一冷，主管就不怎麼來公司，偏愛在橘洲的度假房裡遠程辦公。

看來這個消息已經傳回銀行了，現在公關部的人在緊急處理這件事。龍瑪茵強行鎮定着繼續查郵件，過了幾分鐘再看藍色小鳥的熱搜，那個詞條果然已經被壓到了熱榜的底端。

龍瑪茵頓時感到背後發涼，心中除了震撼已經沒有言語可以描述：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一次網絡事件從開始到被幹預，并且是近在眼前的人參與其中。身後坐着的銷售組的組員們，平時上班叽叽喳喳聊個不停，今天卻死寂一般，隻是做PPT之餘刷着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