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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售部實習生的回答,把龍瑪茵拉回了現實:“我還有一個月就畢業了;他們到現在也沒給我一個準信。”
根據龍瑪茵對銀行招人習性的了解,這大概就是一個委婉的拒信。
銷售部最看重的就是形象和人脈,就算這個女生她上的大學學費昂貴,也是銀行掏的腰包,不代表她跟其他自費的同學有多少關系。
正因為如此,銀行最喜歡的應征者,最好是六邊形戰士,才貌雙全,名校背景,家裡有抹不開的人情關系,生來就有人能求着讨好的那種人。
這個女生是本地人,工作勤奮,腦子聰明,卻因為不符合軟性條件的篩選需求,被這個組放棄。
午夜夢回,龍瑪茵曾經無數次暢想,如果自己沒有身份制約,會不會在銀行的路好走一點,現在看到這個女生的經曆,她持悲觀态度。
“既然沒有明确拒絕,你就還有希望;不過我在銀行聽說過,你們組的領導,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對人十分挑剔,因此在她手下,很少有人能幹得長。”龍瑪茵知道,就沖着這個銀行的名頭和業界的地位,除非有人像龍瑪茵自己這樣鞠躬盡瘁還被逼上絕路,是不會輕易開口站出來做對抗性的證據的。
此時如果龍瑪茵順杆爬,鼓勵這個女生給自己作證,反而會帶來相反的效果:銀行可以說這個女生是出于同為華裔的互相包庇,對公司不留用懷恨在心,做僞證;抑或是這個女生自己接下來求職受阻,作證後又得罪了銀行,将來心中受挫,反而會怪到龍瑪茵頭上,覺得是龍瑪茵的自私自保,毀了她那本就渺茫的希望。
隻有這個女生自己找到心儀的工作,放棄在銀行入職,才能讓她的證詞可信;至于銀行是否判定這個女生的話是僞證,舉證責任在銀行,不在龍瑪茵。
實習生的眼中,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齡的滄桑:“我從大一開始,在銀行一邊上學,一邊打了四年的臨時工,我對這家銀行,真是看透了——之前的經理,拼命給我加活,最後揭曉實習生留用機會的那天,一直拖着不跟我講話,到最後才扭扭捏捏地由人事通知我無法留用……早知道他們不要我,我就找外面的機會了;大四求職的黃金時間,都浪費在這家銀行身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生氣。”
龍瑪茵怎麼不知道。
龍瑪茵一直都知道。這家銀行多元化招聘用工的表面文章做得風生水起,可勤勤懇懇工作的華裔,永遠在食物鍊的最底端。
無窮無盡的活永遠都能找到自己,留用、升職、加薪,卻隻有法庭上的刀兵相向,才能倒逼銀行這個貔貅,不情不願地吐出一星半兩。
“我知道。相信我,我都知道。”龍瑪茵拼命地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她隻有通過這些積極正面的肢體語言來說服自己,試圖收攏自己因焦慮而逐漸渙散的精力。
實習生忍不住擁抱了一下龍瑪茵,并不在意龍瑪茵的淚水在她襯衫的背上留下濡濕的痕迹:“你要小心;吳索夫現在心裡一定很恨你,你如果不離開銀行,那就要小心上下班途中,會不會遭到不測。公司這麼大,有這麼多政壇上的資源,讓你出個意外是太平常不過的事,你千萬不能大意。”
“你也要保重;這件事你先誰都不要說,讓人事先去審問一下吳索夫。”龍瑪茵叮囑了實習生一番,兩人才互相勸慰着離去。
回到家,龍瑪茵條件反射地查了查郵件,兩封未讀:一封是人事發來的會議邀請,定在第二天早上;另一封,是吳索夫的日曆權限遭到改動的通知。
人事的動作還真是快啊。就一兩天的工夫,安保部門的監控錄像就翻檢完畢了嗎?
吳索夫的日曆,原本和龍瑪茵沒有半毛錢關系。
隻是他現在突然撤銷龍瑪茵的權限,讓她看不到吳索夫每天工作安排,明顯是在對龍瑪茵有所遮掩,甚至是一種孩子氣的報複。
龍瑪茵把自己的日曆設置成私密,是因為公司的人事和法務都要調查吳索夫的所作所為有沒有違法,那是公司的命令,不讓她說;怎麼就變成龍瑪茵自己胡亂安排工作時間了?
更要命的是,吳索夫還給龍瑪茵每個月安排了一項績效報表,裡面實打實地需要龍瑪茵記錄吳索夫每天都幹了什麼,再根據他的活動類型進行分類,錄入作為績效考核的标準。
為了節省時間,龍瑪茵早就使用Python寫好了腳本,把全團隊龍瑪茵自己,金四喜和吳索夫的日曆内容都一鍵導出,自動分類,基本幾秒鐘就能完成這個報表的需求。
現在吳索夫把權限一取消,龍瑪茵這個Python腳本存在的意義,就微乎其微了;畢竟全組三個人裡,隻有吳索夫有空在外面公費吃喝;龍瑪茵本來就忙得腳不沾地,金四喜一邊偷懶,一邊礙于吳索夫的威權,除了跟着一起出差開會,并沒有什麼接觸到業界的機會。
一山不容二虎。
就這一個小破組,哪裡容得下比吳索夫更愛出風頭的人?
吳索夫明知道龍瑪茵需要這個權限才能省力地幹活,還硬要砸斷龍瑪茵的橋,摔爛龍瑪茵的飯碗。
龍瑪茵咬着牙,湊活休息了一晚。
人事調查員的聲音,仍然是清冷禮貌:“我們翻看了公司的攝像頭記錄,隻有你們兩個進出茶水間的錄像,沒有照到你被吳索夫用電腦屏幕擊打的内容。基于你沒有受傷,公司也不好處罰吳索夫什麼;吳索夫承認自己推了你的電腦屏幕,但他辯稱自己沒用力氣,隻是因為你當時無視他說話,自顧自地在電腦上記筆記才生氣,做出這個反應的……”
龍瑪茵一開始還秉持着尊重的心态,耐心地聽人事調查員的詭辯,此時聽到這程度的胡言亂語,再也忍耐不下心中的怒火:“吳索夫又撒謊了!我當時手指着天花闆,意思是上帝為我作證,根本就沒碰過鍵盤;況且我的手提電腦當時是登陸進公司的遠程系統的,每打一個字,每點一個鍵,都被公司後台的安保系統記錄在案,你們人事有權限,可以去查,我根本沒來得及記錄任何東西,就被打了!”
人事被堵得說不出話,隻能承認:“我們的确也讓吳索夫舉證你當時打了什麼内容,他什麼都舉不出來……不過人事認為,你們在大庭廣衆之下讨論員工績效表現的問題,屬于洩露員工隐私了,我們讓白克薄叮囑他,以後盡量單獨在會議室聊這些内容,不要當着外人。”
龍瑪茵腦子都快燒短路:“跟他單獨在會議室?我現在當着外人被打都沒法維權,如果在會議室裡被打甚至被殺,如果沒有攝像頭,沒有中立的人證,就算吳索夫握着刀,他都能跟警察說是我主動撞到他刀上的。”
人事的脾氣明顯硬起來,一連串挫敗連消帶打,讓她不得不臨陣脫逃:“沒有發生的事情,我們不調查;我們隻管發生過的事情。”說完便匆匆挂了電話。
好樣的,不見棺材不落淚,龍瑪茵這回算是明白了。
是啊,龍瑪茵沒被打死殺死,可這不耽誤龍瑪茵憂心忡忡,每天上班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憂啊。而她的這份擔憂,這份煎熬,這份焦慮,這份抑郁,這份應激反應,都是吳索夫,白克薄,金四喜,銀行這些草菅人命的狗王八造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