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鞋底在瓷磚上留下淺淺的水痕,隔着玻璃,裡頭的女士正以别扭的姿勢坐起身,用點頭或搖頭的方式虛弱地回答醫生的詢問。
簡萼向守門的警員出示了新鮮出爐的電子許可證,穿上防護服進入病房。
他沒有打擾正在進行檢查的醫生,而是客氣地站在門邊等待他們結束。
不多時,醫生将黑筆插進胸前的口袋,一手夾着記錄病情的本子朝簡萼走過來。
“她目前隻能通過最簡單的肢體動作進行交流,不要太過刺激她的情緒,注意病人情況,控制一下時間,病人還需要多休息。你走的時候叫護士過來給她調整姿勢。”
“好。”
醫生出去了。
簡萼坐到了病床邊的椅子上,溫和地笑了笑,随即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我們有過一面之緣,我是金老師的同事。”
沈侗衣稍稍用力的眨了下眼,表示自己記得。
“金老師抽不開空,他知道我要來,特意讓我替他關心一下你的情況——你還好嗎?”
沈侗衣眼下的肌肉抽搐了一瞬,沒回答這個問題。
簡萼沒一定要個答案,寒暄問候本來在大多數時候就是敷衍的存在。
他雙手交握放在雙腿交疊的膝頭,呈現放松的姿态,“好吧。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為什麼而來……我向你保證,後面的談話内容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監控現在也已經關了。”
“哦,對了。”簡萼拿起遙控器,霧化了觀察病人情況的玻璃。
操控完後,他把遙控器放到沈侗衣手裡,貼心的将解除霧化狀态的按鍵放置在傷情沒那麼嚴重的手指下。
“如果感到害怕,或者想讓我離開,就請按下這個按鍵。”
“當然,請相信我不會傷害你,更沒有惡意,好嗎?”
可能是看在他幫過小金老師的份兒上,沈侗衣像之前那樣眨了下眼。
簡萼的笑意真誠了些。
不過……
“其實我想,上次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十年前,也許更早,二十年前。”
沈侗衣極小幅度的擺擺頭,作出“十”的口型。
“原來如此。”簡萼了然地點頭,“放心,他們沒給我看過你的資料。隻是你住院那麼久,沒見你的親人聯系或看望過你,除了跟家裡關系不好……要不就是孤兒。”
“加上你在調查的事,實在是有點巧,讓我不得不想起那段——我們共有的過去。”
沈侗衣盡己所能地做了個深呼吸。
簡萼等她平緩了情緒,接着道:“你的公司領導說,你要去見的人是有關生物實驗的。”
“雖然我很好奇,既然是十年前,你應該沒有被迫參與進那場實驗才對……難道說,你本來是對當年的判決感到不公,利用你的職能深挖,結果‘一不小心’挖出了更早的事實……可惜你現在恐怕難以回答這種比較複雜的問題。”
“那麼,不管你對你掌握的事實了解多少,你知道那群人接下來大概的動向嗎?”
沈侗衣擺擺頭,幅度又小了些,簡萼險些沒能察覺。
“那天,你們要去采訪的人,是不是暗示了你?尋求合作……還是求救信号?”
無論哪個,都指向了先前的猜測——内讧。要不然,就是專門針對沈侗衣的陷阱。
沈侗衣像是累了,閉上了眼,唯有艱難地激活着唇部的神經。
——合作。
果然。
簡萼整理了思緒,沒有再問下去,他看出了沈侗衣明顯的精疲力盡。
“我來的時候,下起了不小的雨,手機告訴我是局部陣雨。”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不再打擾,面上帶着與來時不同的笑,“或許當我邁出醫院,會發現它已經停了。”
“祝你早日康複,我下次再來看你。”
話畢,簡萼正要轉身,就聽見細弱嘔啞的女聲。
“什麼?”簡萼正色,俯身傾耳。
“鐘……鐘……”
“鐘?鐘表嗎?鐘怎麼了?”
沈侗衣更為努力地咬字:“對,對!”
簡萼發覺不對勁,側頭觀她臉色,還沒等細看,她嘴角漫出的鮮血就耀武揚威地奪去了全部視線。
“沈侗衣?!”
沈侗衣眼睛瞪大,瞳孔失焦,在本能的驅使下拼命地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又嗆出更多的血。
“艹!!”
身後的椅子被急劇的動作撞開,尖銳又抓心撓肝地“呲啦”一響。
簡萼顧不上感受小腿肚後知後覺的疼痛,極速按了幾下床鈴,解除了玻璃的霧化,沖到門口在開門後飛快對警員道:“那個醫生可能有問題,找到他!”
兩位警員對視一眼,一位先行行動,前往就診室,一位拿起對講機,通過玻璃觀察并彙報沈侗衣的情況。
醫生護士來得很快,沈侗衣第二次陷入搶救。
先前那位醫生不在搶救的行列裡,去找他的警員也一直沒有回來。
留下的警員在放下對講機後,公事公辦地對簡萼說:“簡先生,你也有嫌疑,不能離開。稍後我的同事會接你去警局,請你配合調查。”
防護服中出了一身冷汗的簡萼聲音低啞:“……我明白。”
*
再次來到沈侗衣家的小金老師,此刻拿着一張窄窄的紙條,手指微微發顫。
這張紙條,是從催眠了他的時鐘中的指針裡拆解出來的。
雨後的夕陽将最後的光明灑遍人間,它從陽台照射進客廳,從而一地的時鐘殘骸泛出金屬質的光芒,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