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大廚并非機器人,而是經過專業培訓的成年“自由人類”——每年拍賣會結束後,那些未被領養或購買的男孩,會進入技校學習廚藝、維修、裁縫等各種基礎技能,畢業後在樞中擔任公共服務工作。
對他們來說,好處是相對自由,不會受機器人主人的個人奴役,隻要不惹事,至少能維持穩定的生活,不至于被随意處置。
壞處則是——
他們永遠不可能翻身。
終其一生,他們都将是機器人世界裡最低級的勞動力,被社會系統徹底掌控。
遊稚捏緊了拳頭,目光落在食堂的入口。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留在這裡。
必須找到離開樞的辦法。
從六号扇區出來,穿過每五個扇區設立的彙集點,遊稚遵循168号的指引,七拐八繞地來到食堂。此時,廚房裡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年長的廚師們在熱鍋前翻炒,濃郁的食物香氣彌漫整個大廳,而洗碗區則堆滿了上一批用過的餐具。洗碗工們默契地走到各自工位,戴上橡膠手套,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早啊,遊稚!”
一個眉目清秀的男孩朝他揮了揮手,臉上帶着溫暖的笑意,手上的洗碗布有節奏地擦拭着碗盤上的油漬。
“早上好,流漓。”遊稚回以微笑,名字是168号在腦内提醒他的。流漓是和遊稚一起長大的朋友,兩人從幼時接受同樣的教育,畢業後又一同被分配到食堂洗碗,算是命運的巧合。
“在這個世界,機器人掌控着人類的生育莢,每個新生兒的名字都是從字典中随機抽取的。”168号的聲音在遊稚腦中響起,略帶調侃地補充道:“所以很多人的名字都稀奇古怪,甚至毫無規律。每個人的名字都是唯一的,直到他們死去,名字才會被系統回收,重新分配給下一個新生兒。”
遊稚對這個命名規則已經見怪不怪了。他曾經打過零工,洗碗這活兒并不陌生,隻不過這次是無薪強制勞動,而不是領時薪的兼職。他熟練地戴上手套,投入流水線作業——先用洗碗布擦去殘渣和油污,再将碗筷放入履帶,由清洗車間的高溫蒸汽與紫外線消毒系統完成最終處理。
盡管機器人在這個世界擁有絕對的權力,并且公然将歧視人類寫入法律,但他們仍然标榜自身“高尚且仁慈”,為人類提供遠超傳統奴隸制的“福利”:精确計算的營養膳食、免費的基礎醫療,甚至包括健身設施——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人類無力反抗的前提下。無論訓練得多強壯,血肉終究無法匹敵一台最低級的哨兵機器人,更别提那些戰鬥型智能。
不一會兒,洗碗區又來了個高大健碩的男孩,名叫丞帛。遊稚聽到168号報出這個名字時差點沒忍住笑出來,心想這家夥能背着這個名字活到十六歲,也算命硬。
根據168号提供的設定,流漓和丞帛同樣是與遊稚一起長大的同期人類,隻是由于宿舍區的扇區劃分不同,平日裡他們隻有白天在一起工作、學習,晚上各回各家。流漓的性格如同他的名字,溫和内斂,喜歡花草,最大的願望是能進入一個有溫室花園的機器人貴族家,安安穩穩地當個花農。而丞帛則截然不同——他生來就不服輸,從小因為名字被嘲笑,索性把自己練成了一座肌肉堡壘,靠拳頭在同齡人中闖出了一點小威風,成了遊稚和流漓的“大哥”。
距離年度拍賣會已經不遠,三人洗着碗,随意地聊着未來。
“我沒什麼野心。”流漓笑着聳聳肩,聲音柔和,“隻希望能進一個不那麼暴躁的主人家,好好種花,不被折騰就行。”
“我要是沒人要,那就再好不過了。”丞帛冷哼一聲,将一隻沉重的金屬托盤随手扔進洗碗池,激起一片水花,“等拍賣會結束,我就能去技校學門手藝,以後找個廚子搭夥過日子,逍遙自在。”
遊稚瞥了他一眼,沒有接話。相比他們,他的目标比誰都明确——他不會在拍賣會上等着被機器人買走,也不會留在樞裡當個任人驅使的仆役。
他要逃出去。
“大丞,你打算結婚嗎?”流漓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丞帛,“聽說結婚的人可以申請搬到更大的房子裡。”
“找到合适的就結婚吧,一個人的日子過夠了,每晚回家都空蕩蕩的,唉……”丞帛早熟的臉上已浮現出一絲成熟男人的氣質,擠出一個滄桑的笑容,“心裡就想着,要是能摟着熱乎乎的小……那個詞怎麼說來着?洗衣服?”
“媳婦兒。”遊稚笑着接茬,心想在這個沒有女性的世界裡,許多詞彙和表達都已經漸漸消失在曆史長河裡,“你就确定你不是被别人摟在懷裡的小媳婦兒?”
流漓忍不住笑出了聲,而丞帛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爆笑聲響徹洗碗間。他舉起雙臂用力一展,虬結的肌肉幾乎要将連體工裝撐爆,咧嘴道:“就樞裡這幾萬人,誰能壓老子?老子這一拳下去,誰扛得住?你說是不是,流漓?”
流漓突然被丞帛攬住雙肩,動彈不得,嘗試掙紮,卻絲毫不能撼動丞帛銅牆鐵壁般的雙手,隻好求饒道:“好、好痛,大丞,我、我要碎了!”
丞帛一驚,趕緊松手,又心虛地去揉流漓的肩膀,結果揉得流漓眼淚直飙,這才意識到,平時應付的都是健身房裡的彪形大漢,力道哪裡是流漓這種小柔弱能承受得住的?連忙不住道歉。看着努力忍住眼淚卻還是決了堤的流漓,丞帛第一次感受到了手足無措。
遊稚也吓了一跳,戴着手套就要給流漓擦眼淚,結果和丞帛一起,硬生生把流漓弄成了一個泡沫人。最後,流漓呼出一個泡泡,破涕為笑,順手給這兩人各伺候了一記洗碗水。
“你以後打算做什麼?”流漓一邊刷碗一邊問遊稚,“你從來不說,等兩個月後,想說都沒機會了!”
“我啊……”遊稚停下手中的動作,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好沒人要,我也去技校混日子,學一門手藝,湊合過呗。”
“你準備學什麼?”丞帛饒有興趣地問道,“不行就學炒菜,哥下半輩子就跟着你混了。”
遊稚心裡掂量着丞帛和程澍的身體素質,至少從穿衣服的輪廓來看,丞帛比程澍要壯實許多。如果這兩人真打起來,程澍未必能占上風。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丞帛,後者擺出一個耍酷的姿勢,挑眉道:“怎麼,怕哥不行?要不要脫了讓你驗驗貨?”
遊稚嗤笑一聲,随手朝他扔了一個滿是泡沫的碗,打趣道:“别,我可無福消受。我想着随便學點手藝混口飯吃就成,開挖掘機也挺好。”
“得了吧,上頭怎麼可能讓人類去開挖掘機這種大殺器?”丞帛笑道,“你忘了兩年前那件事?人類都不能碰車了,我看你還是學炒菜吧,咱哥倆留在這兒,時不時還能蹭頓飯吃。”
168号在遊稚的腦内播放了一段兩年前的新聞——一個剛從技校畢業的挖掘機工,因為不滿自己的命運,駕駛挖掘機鏟死了幾十個機器人,其中包括兩名貴族的生化人,還摧毀了十幾棟大廈。從那以後,人類被徹底禁止操作任何大型機械。原本自動駕駛技術已經高度成熟,機器人本就沒打算讓人類真的駕駛車輛,司機這個職業早已名存實亡,最終也被低級機器人與生化人完全取代。
三人有說有笑,時間過得很快,到了早飯時間。遊稚借機跑到打菜窗口往外看了一眼,沒發現程澍的影子,轉念一想,在這座鋼鐵牢籠裡待了十六年都沒見過程澍,或許他常去的食堂并不是這裡,于是放棄了偶遇的念頭,回去乖乖洗碗。
他正想着要不要問問流漓和丞帛對程澍的了解,可又無法解釋自己和程澍的相遇經曆,隻好作罷。反正作為兩大男主角,他們遲早會認識,不急在這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