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記?!鳴兒有胎記!”
“廢物點心還想掰扯什麼?假貨一個。”
“喂,傻小子不會信了罷?”
“傻小子說的是我?表情都寫在臉上,這傻子。”
“不許接!”
“為何還不能說話?明明已經找到他了……”
“貘豹?!鳴兒,千萬不可強出頭!”
“爹說過,我體内的妖王之魂與龍鳳金身可鎮壓百獸,但願可以護住鳴兒一次。”
“奏效了!唔……這是……颠倒衆生咒?!不好!”
“鳴兒——!”
最後一張光幕上,啞巴的臉與被吞下之前的畫面重疊在一起,遊稚心頭劇震,仿佛有利刃狠狠刺入胸口,絞痛難忍。他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那些他曾以為尋常的點滴,如今才驚覺,皆是命定的羁絆。
原來,啞巴并非無動于衷,而是深藏不露;并非心如磐石,而是愛在心口難開。
可這幻境之中,為何會有啞巴的回憶?遊稚心念翻湧,方才所見的諸多少年,與他并無不同,然而其中唯有啞巴是真實存在的。難道,那些記憶,皆是障眼之法?抑或——此世間,還有無數個“自己”,而啞巴,才是唯一的真相?
遊稚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隻能暫且相信自己的直覺——啞巴,才是他的命定之人。
這一切,或許是啞巴的父親為保護他,而布下的層層迷障,意在混淆天機,避開七大門派的追殺。可若真如此,自己眼下身陷貘豹夢境,又該如何破局?
正焦灼不已,遊稚忽覺渾身一輕,軟倒在地,再次起身時,耳畔竟響起了熟悉的嗚咽聲。
那聲音,與光幕中年少時的啞巴如出一轍。
他心頭猛跳,連忙循聲而去。
四周景象恍如破舊的柴房,朽木腐土的氣息夾雜着微濕的黴味,一抹瘦削的身影蜷縮在角落,微微顫抖。
——是啞巴。
是少年時的啞巴。
“啞巴?”遊稚驚喜交加,急步上前,然而少年警惕地擡頭,目光鋒利如刀,“滾開!”
他怒喝一聲,猛地推開遊稚,身姿矯健,宛若一頭困獸,警覺地盯着他。
遊稚怔住了。
“你……怎麼能說話?”
少年啞巴皺眉,臉上覆着泥灰,神色戒備,冷冷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遊稚嘴角一抽,喃喃自語:“不對啊,你不是很早就不能說話了……難道,這是夢境?”
少年冷笑,拾起地上的木柴朝他砸去,惡狠狠道:“你也是來做那等龌龊勾當的?”
遊稚猝不及防,連忙後退一步,滿臉無奈地擺手:“哎哎哎!小爺是那種人麼?!我是來救你的!”
少年啞巴半信半疑,目光犀利,像是在辨真假。
遊稚心下了然,他幼時必定經曆過無數背叛與欺騙,才會對旁人如此戒備。
他緩緩伸出手,聲音輕柔:“别怕,我不會傷害你。走吧,我帶你出去。”
少年微微一震,似是有片刻的猶豫。
光影交錯間,遊稚恍然憶起了初見啞巴時的模樣——那時的他,也是如此警惕地望着自己,而自己,亦是這般伸出手。
少年終于遲疑地伸出左手。
遊稚一把握住他的手,繼而踹開柴房的木門,光芒瞬間傾瀉而入,驅散了黑暗,也驅散了少年眼底的陰霾。
而後光影交錯,遊稚定睛再看,柴房不見了。
他愣住,轉頭望向身側,隻見地上靜靜躺着一名男子。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輪廓。
是啞巴。
遊稚的心跳在一瞬間淩亂,他快步上前,俯身抱起昏迷的啞巴,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低聲喚道:“喂,醒醒。”
光影浮動,天地沉寂。
那沉睡之人,眼睫微顫。
啞巴皺了皺眉,醒轉過來,第一反應便是迅速彈開,眼中閃過一抹警惕。但當目光落在遊稚身上時,那股防備稍稍松懈了些,語氣仍舊冷硬:“又是你?你為何會在此處?”
“這個嘛……說來話長。”遊稚笑嘻嘻地擺擺手,漫不經心道,“你又遇上什麼糟心事了?讓小爺幫你一把罷。”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喧鬧聲,似是一大群男子在叫嚣,帶着粗魯與逼迫的意味。遊稚側耳聽了幾句,瞬間明白——這場景,他再熟悉不過。
初下山時,他因身無分文,被逼無奈偷了小攤上的食物,結果被攤主逮住,迎接他的便是二十多個青壯年的圍追堵截。
遊稚狷狂一笑,随手摸了摸啞巴的腦袋,懶洋洋道:“在此等我片刻。”
他邊走邊摸兜,果然身無分文,隻得順手撿起一把小石子,長身立于啞巴身前,裝模作樣地喊道:“都住手!敢動他一下試試,小爺可不是吃素的。”
那群男子聞言,愣了一瞬,随即領頭之人兇狠道:“你是他什麼人?我們抓個小厮關你何事?!不想死的就閃開!”
遊稚挑眉,心道:原來不是偷東西,而是被人擄去做苦役?可惜了,這麼俊俏的臉,竟又被人惦記上了。
不過他随即又被自己這念頭惡心了一下,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呸呸呸,想什麼呢?這啞時巴才十三四歲罷!
他搖搖頭,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清清嗓子,振振有詞道:“廢話少說!小爺護定他了!”
話音落下,手中石子悉數激射而出,每一粒都精準命中目标,待他放下手時,那些青年已然倒地不起,額頭青紫一片。
遊稚拍了拍手,得意地哼了一聲,走回啞巴身邊,語氣随意:“這回又要去哪兒?以後可别再輕信旁人了。”
話音未落,畫面陡然一轉。
天地颠倒,周圍的景象驟然變化。
遊稚回過神來時,眼前竟是一片荒林,樹影晃動,森冷幽暗。啞巴滿身是傷,一頭青絲淩亂如鬼魅般散落,而他的面前,則是一群體型巨大的異獸。
那些怪物形似駿馬,背生雙翼,長着人面蛇尾,圍成半圓,将啞巴堵在原地。
遊稚腦中電光一閃,脫口而出:“孰湖?!”
他瞬間憶起師父的典籍——崦嵫之山有怪獸,名曰孰湖,群居而行,喜食俊美少年。
“妖怪!放開那個少年!”
啞巴猛然回頭,難以置信地看着遊稚。而遊稚此刻已拔劍掠空,以輕功突進,腳尖踏過孰湖噴出的毒霧,如騰雲駕霧般直沖而來。
“蹲下!”遊稚大喝,手腕一翻,九子連環镖破空而出,眨眼間便有數隻孰湖倒下,餘下幾隻見勢不妙,紛紛嘶吼着退去。
趁着空隙,他抓起啞巴便跑,兩人乘風而行,短短瞬息已将孰湖遠遠甩在身後。
林間風聲呼嘯,遊稚調息片刻,随口問道:“這次又是在作甚?怎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了?”
啞巴看向遊稚,目光複雜,似有些猶豫,最終語氣平靜道:“尋物,倒是你,怎又跟來了?”
遊稚見他語氣敷衍,便又笑着逗弄道:“小爺來尋人。”
“尋何人?”啞巴瞥了他一眼,忽然意味深長地道:“我也……尋人。”
“命中注定之人。”遊稚挑眉笑道,“你方才還說尋物的,怎又是尋人了?”
“既尋物,又尋人,不行麼?”啞巴語氣帶着一絲嘲弄,“你這奇怪的小子,還信命麼?”
遊稚正要回答,忽然間,天地再度翻轉。
四周的景象再次變幻——
他猛地睜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破敗不堪的陣法中央。
啞巴孤身立于其中,衣衫破敗,雙膝微曲,□□,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四周樹木東倒西歪,仿佛經曆了一場狂暴的風襲,而在陣法之外,隐隐有暗影翻騰,如潮水般蠢蠢欲動。
“嘿,又見面了。”遊稚嬉皮笑臉地湊了過去,語氣一如往常地輕佻,“你又在作甚?”
啞巴倏然擡頭,眼底閃過一抹震驚,随即蹙眉道:“你……你如何尋得此處?這、這不可能……”
遊稚心想,小爺正在走你的回憶殺呢,看誰才是傻小子?
他攤了攤手,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小爺不是在這兒麼?這世上哪有絕對不可能之事。”
啞巴的神情微微一滞,似是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便偏過頭,繼續低頭調整陣眼處的紋路。遊稚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地面上那玄奧交錯的符陣上,随口問道:“這回又是甚幺蛾子?要完成這個法陣麼?”
“不。”啞巴毫不猶豫地否認,眉頭緊蹙,語氣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我正欲毀此法陣。”
“哦?”遊稚挑眉,興緻盎然地環顧四周,“你搞這麼大動靜,不會隻是為了拆個陣法吧?”
啞巴手中動作微頓,似是猶豫了片刻,方才低聲道:“其中緣由……請恕我暫且不能相告。”
遊稚歪頭看他,笑意不減:“哦?連小爺也不能說?”
啞巴微微一震,手指微顫,似是在斟酌措辭,半晌後才緩緩道:“非是不信你,而是……有時知道太多,反而不是好事。”
遊稚盯着他的側臉,眼底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他從未見過啞巴這般模樣,仿佛背負着什麼沉重的東西,哪怕身陷絕境,也不願透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