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鴻蒙,天地未分,混沌之中孕生二靈,一者掌萬物之尊,一者司陰陽生死,世人尊之為妖王尹離,閻王綦合。二者生而不凡,承四魂七魄,淩駕于衆生之上,額外的一魂便是此間之規矩法則,賦予其無匹偉力,亦令萬妖鬼魅盡數伏首,拜服為王。
此二仙相伴千載,共倚昆侖之巅,看雲海沉浮,觀日月輪轉,終是覺得殿中冷清,不似尋常人家般煙火袅袅。遂将己身第四魂各剖一半,融萬靈之精華,合造化之奧義,依“混元衍生”之法交融,以龍鳳之形溫養九九八十一日,待魂魄凝練,方得化三魂七魄,寄天地靈根,遂誕一子。其生也,秉日月之輝,承山海之氣,行則萬物驚,息則風雲動。天機示兆,若靈光初綻,故天道亦隐其形,以護其初生氣運。
然而分魂之舉耗損甚巨,尹離與綦合皆大為虛弱,七大門派趁機以傀儡之術操控其麾下,裡應外合,發動了一場驚天之戰。天生地養之帝仙豈肯束手待斃?衆仙師輪番攻伐,血戰十日,方勉強将尹離封印。
綦合擅控魂,在大勢已去之際,硬生生再度剖開第四魂,将其一半化形為自身與啞巴,佯作逃亡,迷惑衆修;另一半塑形成人,攜真啞巴遁入凡塵,偷天換日。其本體則于第二輪封印中散魂裂魄,遺落人間。此正是啞巴一路追尋、一路破陣之因。
然脫體之魂終歸受天地規則束縛,即便閻王亦不得違逆。那四分之一的魂魄在人間伴啞巴十載,終因靈韻耗盡而歸于天地。所幸,帝仙之魂自有複蘇之日,縱是千載,亦可再度豐滿。
自此,啞巴孑然一身,獨行于世。
遊稚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翻湧起說不清的情緒。
他自幼被師父收養,不愁衣食,雖偶有罰跪之苦,卻終究是被人護着的。如今聽啞巴親口講述他的過往,不禁心生酸楚。
一個十歲的孩童,承載着滅世之禍,被封禁靈力,被迫隐姓埋名于芸芸衆生之間,連話都不能言。
“稚兒?你哭了?”啞巴手足無措地看着遊稚,而後小心翼翼地為他拭去淚痕,聲音輕得像怕驚擾了他,“别哭……你怎哭了?是誰欺負你了?”
遊稚愈發難受,鼻尖酸澀,啞着嗓子抽噎:“嗚嗚……啞巴,以後、以後我會好好疼你的。”
啞巴微怔,繼而抿唇輕笑,将人摟入懷中,輕聲應道:“好。”
二人相擁許久,方才起身,上岸晾幹衣衫。
綦合第四魂消散前,曾以秘術剝離啞巴部分記憶與魂力,附于人間諸少年身上。此事令各大門派屢有弟子受托下山,廣尋“心口有紅色桃形胎記之人”,并于此屆獵妖大會齊聚。而貘豹又自各人魂海汲取記憶殘片,于異空間内融彙成啞巴的第四魂,助他補全記憶。
“爹說過,你是天地靈器,因我的出生違背天道,滔天靈力須得封禁在體内,不得宣洩,以躲避天罰。”啞巴解釋道,“但凡胎承載有限,在解開禁制那刻,我囤積的靈力極有可能引爆人間界,于是天道便應勢生成了你,你生來便是……便是與我相合的……靈力器皿。”
盡管啞巴已說得十分小心,害怕遊稚誤解,卻又實在找不到可替代的表述,隻得硬着頭皮原話複述,遊稚并未多想,隻愣頭愣腦問道:“器皿?”
啞巴誤以為遊稚生氣了,滿腦子想着解釋,然而多年未開口說話,加上一緊張,嗚嗚說了半晌胡話,聽得遊稚哭笑不得,哄小孩一般安撫了他。繼而又覺得啞巴對自己如此患得患失,真是可憐又可愛。
“此器皿隻是字面意思,當我解開禁制之時,世間隻有你能接納我的靈力。”啞巴小心翼翼道,“我能感覺到體内積壓的靈力已達峰值,我疲于壓制,這反倒令我更加虛弱,所以我才……”
遊稚回想起啞巴先前笨拙對敵的模樣,方才恍然大悟,不隻是武藝生疏,而是這股莫名的虛弱才真正束縛了他。遊稚忍住笑意,調侃道:“原來如此,在劉府吃癟,也是因這緣故?”
啞巴微微颔首,又旋即搖頭,似有些難以啟齒,沉吟片刻,方才道:“不全是。我去劉府,其實是為了……”
“他們在這兒!”黃邈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帶着幾分慶幸,又透着不安。他話未說完,便疾聲大喝:“還有心思尋歡作樂?!快跑!那東西醒了!”
話音甫落,山林震顫,巨物踏破林間枝桠,帶起一陣狂風。黃邈身後,見月與照人亦奔逃而來,而後便是貘豹狂躁的嘶吼聲,目光赤紅,小山般的身軀碾碎一切,朝他們直沖而來。
遊稚這才想起,自己被貘豹吐出時,狼狽不堪,渾身覆滿腥黏的唾液,幾近窒息。啞巴急着為他清洗,竟忘了黃邈幾人還倒在貘豹身側,幸得見月反應極快,拽着黃邈和照人逃離,而貘豹遲遲未曾攻擊,幾人才有驚無險。
“晚些再與你說。”啞巴言辭果斷,下一瞬,便低頭吻住遊稚。
遊稚尚未來得及驚訝,便覺靈力洶湧,如江河傾瀉而下,僅一念間,整個人竟從潭水中騰空而起,輕盈若燕,腳尖輕點水面,竟穩穩立于其上,如蜻蜓翩然。
遊稚:“???”
一路疾奔而來的照人眼見此景,氣得當場炸毛:“火燒眉毛了還在戲水?!你這瘋子!”
貘豹已至,巨爪橫掃,照人尚未躲避,便被見月拽住,滾落樹下。爪風掃過,見月袖擺被生生撕去一角,二人狼狽落地。
遊稚不再遲疑,先是帶着啞巴飛身躍上岸邊,旋即随手抓起一把碎沙,指尖一拂,沙礫激射而出,宛若飛镖破空。
“砰砰砰——”
十數聲悶響過後,貘豹身上赫然多了十幾個孔洞,青綠色的妖血滲出,染濕獸軀。
遊稚:“?????”
啞巴攏緊衣袍,快步來到遊稚身側,随手将他的腰帶重新系緊,輕聲笑道:“方才渡了些靈力與你,是以輕功、暗器皆有精進。劍術如何?可試上一試。”
照人與黃邈仍驚疑不定,齊聲問道:“你……你竟能說話了?”
啞巴輕輕“唔”了一聲,算作回應,而遊稚則樂得直咧嘴,随手提起長劍,躍入戰局。
貘豹被碎沙激得步伐踉跄,渾身血漬斑斑,氣勢明顯弱了幾分。然而,遊稚心頭卻生出疑慮。啞巴在異空間中曾言,貘豹乃是其仲父的故交,為何會淪落至此?又因何喪失神智,成為獵妖大會中的困獸?
他心念翻湧,終是不忍傷其性命,遂收斂劍勢,不攻反閃,反倒像是在與貘豹捉迷藏,步步引其錯亂節奏。
數招後,貘豹四肢一頓,終于一個趔趄,轟然倒地。
見月趁機操控木偶,幾根樹枝如鎖鍊般交錯纏繞,牢牢束縛住貘豹四肢與頸項,釘入泥土之中,使其徹底動彈不得。
遊稚收劍,望向啞巴。
啞巴似乎看穿了他的猶豫,目光溫和,輕聲道:“無妨。”
興許是啞巴眼中堅定不移的信念打動了遊稚,他未多言,輕輕颔首,身形一閃,直取貘豹頸項,欲一劍斷首。然貘豹似察覺大限将至,蓦然怒吼,身軀爆發出刺目白光,磅礴靈力翻湧,竟将衆人掀飛數丈。
然而,遊稚卻在那瞬息之間,憑借風聲鎖定方位,未待睜眼,長劍已随本能斬落。劍刃劃破虛空,一道淩厲劍氣激射而出,竟如神兵天降,輕易撕裂貘豹厚實皮甲,徑直斬下其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