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雪紛紛揚揚,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
一輛車廂圓潤寬大,外飾華貴精美的馬車逆着風雪走在白茫茫的雪色裡。
賀桃坐在車裡,腦袋一啄一啄的打瞌睡。
馬車轱辘磕到路上石塊,颠簸了一下。
賀桃腦袋撞到窗沿,眼淚汪汪的被痛醒。
春秀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緊張兮兮的盯着她,“娘子,沒得事吧?”
賀桃揉着額頭,搖了搖腦袋。
“到了?”
“還沒呢,已經走了兩個多時辰,估摸着是快了。”
賀桃瞧了一眼完全睡死過去的春香,推開一點點窗戶,眯眼往外看。
被白雪覆蓋的田野山巒在眼前平鋪開。
陽光像金色的海浪,碎碎迷迷。
東京遠郊沒有市井的繁華,四通八達的道路兩旁幾乎沒有房舍。
河渠縱橫,自成一派甯靜自得。
賀桃把撞到額頭的事抛到腦後,心情跟着開闊無比的景象,變得愉悅起來。
馬車繼續往前走了一個時辰左右,能夠看見鋪滿塗油棉帛的木頭架子以及錯落有緻的農舍。
這就是賀桃這次目的地,南街村。
南街村位于洧川縣城的洧水河邊,是水運支道的重要通道之一,村民有半數依靠碼頭為生。
沿河兩邊是商鋪,居民住宅靠近山巒田野,被交錯的青石小巷分割開。
馬車在村莊東側的四合院外停下,賀桃踩着馬凳下了馬車,有仆人歡喜恭敬的迎上前來,“三娘子,安。”
“李伯,好久不見。”她彎眼,五官明豔,“煩找幾個人将東西搬進院裡去。”
“喏。”中年漢子交代下去,笑着護賀桃往院子走,“收着消息,就将屋子收拾出來了,廚房也備了三娘子愛吃的羊蹄筍和蒸鵝,馬上就能用飯。”
“我正餓了。”
“那小的現在就讓廚房準備準備,上菜。”
賀桃應了“行”,熟門熟路的穿過月洞門往裡走。
她小時候身體不好,大病小災不斷,一年裡總有五六個月在莊子養病。
她對這個四合院比都城裡的賀家宅邸還要熟悉。
她進到主屋,洗漱了一番,坐到已經上了幾碟菜的圓桌邊,用飯。
沒人管束,賀桃吃了十分飽才放碗筷。
春秀将漱口杯子遞給她,問起行李歸置的事兒。
“按往年那樣就行。”賀桃繞着桌子溜達了幾圈,吃飽喝足,犯困的揉着眼角,“什麼時辰了?”
“該是未時了。”
賀桃看了眼金燦燦的陽光,語速遲緩,“那我睡會兒,晚飯前叫我。”
“喏。”春秀跟着進到内室,服侍她更衣。
“婢子問了李伯,說是燒着炕的,莫約是時辰不夠,屋裡還沒完全暖和起來。”
賀桃動作遲鈍解開腰帶,“那,給我多加兩床被子。”
“喏。”
賀桃往年月裡都是春夏來别莊,今年還是頭一次冬天來。
她在汴京嬌生慣養慣了,盡管困得不行,但完全沒法子在冷嗖嗖的屋裡睡着。
賀桃捂了半天沒把自己捂暖和,掀被子坐起身。
隔着門,時不時聽得到箱子進進出出的響碰聲,隐約也能聽見幾句春秀春香的交談。
賀桃安靜眨了幾下眼,沒驚動人将門闩插上,穿上鞋,輕輕推開朝東邊的窗戶,踩着椅子爬出去。
窗戶外面是雪積了半人高的小院子,賀桃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院子牆邊,拍掉雪,露出木門。
賀桃冷得往手心呼呼吹了幾口氣,拉住圓形門環,側身擠出去。
門外是被冰封凍的狹窄河道,對面是同樣有着一扇木門的四合院。
木門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個“盛”字,是賀桃小時候的傑作。
她有小門的鑰匙,開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冒着熱氣的溫泉池。
還來不及細細打量,邊上傳來人的說話聲,“私闖民宅?”
賀桃偏頭,猝不及防撞進廊下拿書的少年眉眼裡。
因為暖和的緣故,他并沒有穿着厚重的冬衣,隻薄薄穿了件長袍,領口略微散開,生機勃勃裡又有青年的随意放肆。
他眉眼極其好看,下颚線條利落硬朗,若是頭次見,大約都會對這身皮囊驚豔。
賀桃沒生什麼恍惚,她看着他,唇角的酒窩淺淺漾開,晃了晃手裡的鑰匙,“這算哪門子的私闖民宅。再說了...,這宅子挖出泉眼,價錢大漲完全是我的功勞。”
她提着裙擺,小心踩着浸在淺淺的雪水裡的鵝卵石,到他邊上的蒲團坐下。
“你是想學話本子挖挖院子裡有沒有錢窖。”盛徹扯着唇,并不給她面兒,“歪打正着而已。”
賀桃完全沒被戳穿的尴尬,得意洋洋,“那也打着了。”
盛徹提壺斟了杯溫茶,指節叩了叩桌面。
賀桃餘光看了眼矮桌上的茶盅,雙手捧過,抿了小口。
“紅棗枸杞?”
“嗯。”
“你怎麼開始喜歡喝這些女孩子家家的花茶。”
“有喝的就不錯。”盛徹輕擡眼睑,“别蹬鼻子上臉。”
“... ...”賀桃想說點什麼嗆回去,轉念一想,盛徹爹不疼娘不愛的,她總要用博大的胸懷包容一下。
和賀桃被送到南街村養身體不同,盛徹是被“流放”的。
他生母去得早,父親有再娶,繼母看他不順眼,小時候總千方百計找理由将人攆走。
賀桃眼珠子轉一下,盛徹就知道她在打什麼歪主意,更别說她現在快把“同情”寫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