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竹将用紅布牢牢蓋着的粗陶壇子放在桌上,賀桃瞧見紅布上歪歪扭扭寫的“桃”字,模糊的記憶變得清晰起來。
葡萄這玩意兒在汴京并不是什麼稀罕水果,山野田園,遇見合适的環境,就能茂盛的蔓延出一大片。
賀桃喜歡吃葡萄,能為了吃葡萄不吃葡萄皮耐着性子坐一整日。
她前年八月末來南街村的時候,葡萄已經在收尾的時間段了,就算每天吃一串葡萄,也吃不了幾串子。
于是,吵着盛徹給她想辦法。
過了時節,自然是吃不到葡萄了,賀桃這個要求完全沒有道理,但盛徹偏偏真給她想出法子了——把葡萄釀成酒。
賀桃堅持自己做才有意思,也不讓下人們幫忙,自己挨顆葡萄的洗幹淨。
葡萄釀酒麻煩的是要将洗幹淨的葡萄擠破,去除果梗。
偏偏在收拾完葡萄的第二日,賀桃生病了,有些發熱的症狀。
她堅持要帶病幹活兒,春花春蘭都勸不住,最後隻得找盛徹幫忙。
賀桃隻要生病,情緒就很嬌氣,她被盛徹冷着臉色說了兩句,就大顆大顆掉金豆子,哭得好不傷心。
最後,葡萄酒是在盛徹家釀的。
她裹着厚被子,捧着中藥碗,坐在前後起伏擺動的逍遙椅上,監督着盛徹釀酒。
她幹的唯一的事就是在用泥巴紅布麻繩密封的壇子上寫好自己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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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解開酒壇上的麻繩,打開壇蓋,葡萄甜膩的香氣撲面而來。
被甘美的香氣這麼一沖,賀桃忽然偏頭看盛徹,“春花春蘭姐姐成婚了,你知不知道?”
盛徹懶洋洋的從鼻腔答了聲“嗯”,“你講過。”
“春花姐姐還有身孕了。”
“你信裡也說過。”
“春花姐姐的丈夫還是個小官。”
“你提過幾次了。”
“是嗎...”賀桃跟盛徹來往書信太頻繁了,這些事說過幾次也正常,賀桃沒多放心上,扭頭催着青竹給她倒酒。
“先不急。”盛徹朝青竹擡了下下颌,“去拿個盛酒的小瓶,把酒溫熱。”
“喏。”
“... ...”賀桃眼睜睜看着青竹把酒壇拿走。
她随便扒了兩口飯就不吃了,等着喝酒。
青竹回來得很快,遞給賀桃一個撇口、細頸、垂腹、圈足的盛酒小瓶。
紅石榴色的葡萄酒順着杯沿口流出來,沒有渾濁感,澄清透亮,泛着潤潤的柔光。
她抿了口,甜得直眯眼。
賀桃小口小口喝着酒,守着盛徹喝粥。
“你大大大後天身體能好嗎?”
“你病個十天半月,我可沒催過你。”
“... ...”盛徹雖然生病了,但是嘲諷能力依舊是獨占鳌頭。
盛徹知道賀桃不會無緣故的問這種問題。
他放下勺子,視線直直的落在賀桃臉上,“有什麼事?”
賀桃點了兩下腦袋。
她又抿了口果酒,語調吞慢,“我大大大後天可能得回汴京了,你身體要是好不了,我們就不能一起走了。”
“你二姐的親事說定了?”
“沒,好像是出了什麼狀況,...不過我也不太清楚,娘親信裡沒多講。”
“所以。”盛徹長停頓了片刻,輕微的擡了下眉,“怎麼突然回去?”
“我娘親給我來信了,說是年末官家辦宴我得參加,催促我這幾日回去。”
“現在離年末還早着。”
“但,挑衣裳,挑首飾需要時間,而且我沒怎麼去過宮宴,還得背好多東西。”賀桃貝齒輕咬了一下杯沿,“除了這些,娘親還去司教坊請了女官糾正我禮儀,我得多練習幾次。”
說到這裡,賀桃耷下肩,垂着腦袋,腳一下沒一下的踢着桌子腿。
盛徹掃了眼青竹。
青竹相當有眼色,強硬的将春秀請出去。
他們遠遠站在院子裡,給他們留足說話的空間。
盛徹放下碗勺,看了眼郁郁不樂的賀桃,“說吧。”
賀桃還算有點良心,猶豫了小會兒,搖頭,“你還在生病。”
“是還病着,但是有個操心命,趕緊的。”
“...,哦。”
窗外無聲的下着細密小雪,賀桃慢吞吞的和盛徹講話。
她在汴京說話做事謹小慎微,但和盛徹相處卻沒什麼顧忌,什麼話都敢講。
與其說賀桃不高興,不如說她有些洩氣。
如果是她兩個姐姐,根本不需這麼大費周章的做準備,她們經常進宮參宴,對付這樣的情況如魚得水。她要是小時候身體好些,應該和姐姐們一樣,根本不怕這樣的場合。
她說這話時,眼底清澈,沒什麼憤怨的情緒。
不過因為向往,她眼睛閃閃,乖巧得讓人心軟。
“你要是身強體壯,那就不會每年到南街村養病。”盛徹拖長調子,一字一句的給賀桃處以淩遲,“所以這就是你說的三天兩頭說的重情重義,為了朋友能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義無反顧、赴湯蹈火、鼎力相助?”
?這是哪門子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