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應該看見了自己的伸手,俄在最後對上了瓷的視線,可門扉重重的關閉,宛若将青年完全囚籠在了裡面,與他們之間劃開了深不見底的裂隙。
“父親,他是誰?”
他攥緊着蘇肩頭的衣衫,俄不由自主的問道,蘇的腳步未停,直到将俄帶離這裡才将他放下。
蘇說道:“你可以把他看為屬于我們的道具。”
“他将是我們一手扶持起來的傀儡。”
“不要對他付出感情,不要對他感到同情,不要接觸他,俄。”
那時候的蘇對俄而言很高大,即便他揚起頭也看不清自己父親臉上的表情,遮擋在陰影之中,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輕撫在自己頭頂上寬大的手心。
粗糙卻足夠溫暖,不同于他話的無情與冷酷,也是這樣一雙手剛剛掐在青年的脖子上,俄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知道了嗎?”
“我、我知道了。”
“——可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蘇驟然的打斷他的詢問,讓俄感覺蘇有什麼隐藏着沒有說出口的話,可他言語的冷厲,斷絕了俄想要追問的餘地。
之後俄便與蘇産生了些微的隔閡,蘇對俄突如其來的叛逆并未放在心上,在看到俄聽話的未再有與瓷接觸後,縱容了俄。
後來的後來,在某一天,蘇死了。
無數的人前來吊唁,給蘇的墓碑上獻上無數的花朵,他們放肆的笑着,唾棄着他的死亡。
曾經圍繞在蘇身邊的人一個個離開,生前被人群簇擁,死後僅剩罵名,他衆叛親離,他背信棄義,落得這麼一個下場。
俄再一次見到了瓷,在蘇死後第七天,墓前早已空空蕩蕩人煙寥寥,幾天前的人聲鼎沸不像是祭奠一個人的死去,反而像是什麼盛大的慶典。
墓前凋零的花朵被他一一拂去,從這個角度俄看不見瓷的面容,他手中捧着一束燦爛的金色向日葵,與他漆黑的衣衫完全不相符,他可能是唯幾幾個真正來吊唁蘇的人。
俄忽然很想知道瓷在想些什麼,一直把他稱作‘道具’的人死了,一直利用他的人死了,試圖掌控他奪取他自由的人死了,他是怎麼想的?
他應該高興才對吧?
他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給蘇來上墳的?
說不定他心裡正在辱罵蘇的不得好死。
俄極度惡劣的揣測着,直到他看到瓷那雙平淡的眸子,他才驚覺自己的想法是多麼的不堪,他想起了那年陰暗的地下室裡看見蘇對瓷的施暴,想起了自己的視而不見。
俄沉默的離開了,他想自己不該上去打擾瓷,因為瓷未必想要再看見他,他和蘇同罪。
每一年,每一年會來給蘇獻上一束花的隻剩下瓷,俄從一開始的驚訝與難堪,再到後來的無動于衷與譏諷,逐漸的…越來越像曾經的蘇靠攏。
而瓷似乎從未改變,他像是緘默的頑石,抵禦着無數向他襲擊而來的洪流,在逆境之上緩慢的前行,一如俄與他初次相見的那樣沒有任何改變。
俄卻成了冷嘲瓷衆多一員中的一人,在被蘇扭曲了的路上走着,直到被中打醒。
現在的俄知道了當初蘇沒有說出口的話——
一旦對瓷産生了感情,那便是對他們而言萬劫不複的深淵。
在蘇留下一堆爛攤子死的時候俄沒恨他,在休克療法輸了冷戰被迫迎合美的時候俄沒恨他,可頭一次俄這麼憎恨蘇。
他清楚的認識到,在他眼裡嚴厲而不失溫和的父親,實際上是個自私冷漠又刻薄的人渣!
什麼當作道具,什麼不要動感情,什麼不要接觸瓷,都是蘇自私自利的一己私欲!
他對瓷薄情寡義,也想讓自己跟他一樣薄情寡義!他對瓷視如道具,也想讓自己像他一樣對瓷漠不關心!
蘇明明早就愛上了瓷,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是他一直到最後都在傷害瓷!
還想讓自己學着他一樣冷心冷肺,因為他怕自己的兒子也愛上瓷!
蘇知道瓷是多麼一個值得所有人喜愛的人,不能永遠的擁有,那就毀掉吧,哪怕痛徹心扉也不甘心落在他人的手裡。
“不要對他付出感情,不要對他感到同情,不要接觸他,俄。”
蘇還有一句話未說,那就是:“——不要愛上他。”
把自己所愛的人傷的遍體鱗傷的他們,又怎麼敢再伸手去擁抱快要破碎的愛人,如蘇所說的一樣。
俄已經跌入了深淵,他心甘情願,甘之如饴。
他一拳捶碎了桌邊與蘇的合照,裂痕順着斑駁褪色的相片遊走,細碎粘稠的鮮血沒入了縫隙,暈染了合照上的人影。
俄雙目幾近赤紅,他表情兇狠:“憑什麼…憑什麼我要步你的後塵,我絕不要像你一樣!”
“你衆叛親離,也想讓我衆叛親離!你無法擁抱瓷,還想讓我也傷害他,你這根本就不是愛!”
他心中的刺痛不及他悔恨交加的萬分之一,以前被蘇蒙蔽的時候,俄看不出他的手段。
現在回想起來,處處都是蘇的算計,不論是他引誘俄去揭開送給瓷的糖盒,還是故意放任他去窺探到那晚的施暴…
血順着攥緊的雙手蜿蜒流淌,他幾乎是從胸腔裡擠出極為痛苦的低聲嘶吼:“我們……都不配得到瓷的喜歡。”
碎裂着無法複原,俄像是散盡了所有的力氣,頹唐的倒向身後的座椅,手捂住了臉,無人瞧見他紅了的眼眶與嘴角辍着自嘲的笑。
他喃喃自語道:“父親……蘇維埃……太可笑了,如果你還活着,真希望你能跪在瓷面前求他原諒。”
“當然,就算瓷會原諒你,我也永遠都無法原諒你的所作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