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說不出,也做不到讓中哥他們的留下來的自私話語,他已經受到他們足夠多的幫助了,也明白了‘愛’是什麼。
所以他會竭盡全力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努力維持好這個世界的秩序,等待着與中哥、瓷哥的再一次相見。
隻是中和瓷哥都因他的話語而沉默了,甚至臉皮有城牆厚的中,都沒忍住用手遮了遮眼睛,他說:“别這樣,小瓷。”
“…嗯?”
“你這樣,讓我怎麼舍得離開你就這麼回去。”
中還是摸到了瓷的腦袋,看着他懵懂的眼神,揉了揉他的頭發,終是沒能再說什麼。
他們是最了解瓷的人,所以才明白現實有多麼的荒誕與反複。
過去的瓷失去了支撐着他的全部意義,肩負的責任是綁住他最後的枷鎖,是他痛苦的來源,他利用了自己崩潰的身體,因為‘死亡’是報複他們所有人最好的道具。
早在中哥和瓷哥到來之前,瓷就做好了所有的準備,隻要自己死,那全世界都會給他‘陪葬’。
那些遲來的真相,會讓所有對他落井下石,對他冷眼旁觀的人,一生都會活在悔恨與痛苦之中。
然而,就在瓷準備赴死的時候,突然有人告訴他:“還有人希望你能活下去。”
——是突然到來的同位體,外網中和内網瓷。
可一切都太遲了,哪怕是另外世界的自己也阻止不了瓷,他已經太累了,太疲憊了。
或許是存了對他們的怨怼,為什麼這麼遲才來——
為什麼等到他已經放棄一切的時候才來——
為什麼偏偏在自己要死的時候,才告訴他,原來還有人愛着他?
他應該再努力堅持一會的。
臨死前的瓷腦海裡劃過了這句話,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跟自己說:“再多堅持一會吧,再多努力一下吧,未來會有很愛很愛你的人出現。”
瓷從不認為自己還會有睜開眼睛的機會,所以如果真如他們所言,自己将會‘浴火重生’——
那就讓他把這些所有的、痛苦的、悲傷的回憶全部帶走吧。
來自另外世界的中和瓷哥曾經猶豫過,他們該不該阻止小瓷,那個瘋狂又孤注一擲的、颠覆整個世界的,以小瓷的死亡為代價的計劃。
因為這個計劃,與他們的願望相悖,他們想要小瓷活下去。
可是,小瓷太痛苦了。
他們在各自世界都經曆過艱難的時期,苦難的過去,但在看到小瓷身上,那一道道裂痕的時候,才明白——
能讓一個意識體随時會瓦解的痛苦到底有多重。
瓷活着、他還存在于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痛楚,從那些黑色的間隙中,無時無刻都在流逝他的生命力,意識體以‘人’的身形為載體,越是虛弱越趨向于真正的普通人。
從黑紋中流逝的無形的力量,化作了鮮血的形态,瓷的傷口就算包紮就算敷藥,也在不斷崩壞,無法治愈。
每天換下的繃帶全都浸透了暗色的血,瓷總是避開他們,所以中和瓷哥隻能裝作毫不知情。
咳血、休克、昏迷,在這種狀态下的小瓷,還在承受來自外界、來自内部的指責與欺壓,如果中和瓷哥沒有來的話,小瓷恐怕很快便會解脫——也就是迎來他的死亡。
是他們的到來,生生延長了小瓷的痛苦。
該放小瓷死去嗎?讓他從這延綿不決的痛楚中解脫,讓他從這個扭曲的世界中剝離,安眠的陷入永恒的黑暗,再也無人打擾他?
還是該用所謂的‘愛’來留住小瓷,告訴他即便這個世界傷他至深,也依舊美麗?
不。
他們無法見小瓷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更無法告訴他,這個世界還值得他留戀。
如果可以,他們會将小瓷永遠帶離這個世界,帶他親眼去看,親身去體會,在别的世界裡天有多藍,花朵有多麼香甜。
小瓷先是要活下去,接着才能感受美好。
“沒關系的,我會努力回應你的。”
小瓷曾對中說過,在中剛來沒多久的時候,他那個時候太削瘦了,像是枯槁的絕症病人。
唯一還有神采的,是他帶着光的眸子:“我不怕疼,你想要我活下去,我會努力試着,活下去。”
他認為這是自己臨死之前的慰藉,又或者是他燃燼一切生命後所獲得的幻覺,什麼都好,小瓷孤獨太久了,孤寂太久了。
在最後的時間裡,知道有人喜歡他,有人在竭盡全力想要挽留他,不是隻一位還是兩位的時候,他就覺得,這點痛算什麼,這點血算什麼。
過去的記憶已經磨損太多,瓷忘記了很多在被抽取力量之前的事情,開心的、快樂的、溫暖的,随着他們貪得無厭抽取的越多,就連他的記憶,也開始被那些冰冷的器械裹強行剝奪。
最開始瓷是有些慌張的,可後來發現,無論他再怎麼記憶,哪怕用筆書寫下來,那些僅有的、可以支撐他繼續堅持下去的回憶,全都在逐漸消失。
恐怕是他們抽取的太多,影響到了自己的記憶。
“連這一點想念,都不能留給我嗎?”
瓷摸着書頁上的文字,這是自己急促着、恨不得将所有重要的人,重要的事記下來,生怕自己忘記他們的筆迹。
他的家人們,他的手足們,他最愛的、深愛的人民們……
連這點回憶都不能留給他嗎?
淚珠滴落在了冰冷了紙面上,模糊了那些紛亂的字迹,瓷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寶物般,他攥緊着胸口,痛徹心扉。
在面對自己最愛的家人的指責,他們的厭惡,他們的憎恨時,瓷都未曾感到悲傷,因為他知道,他們都是被‘影響’了,被‘誤導’了。
他還有記憶可以去相信,可以告訴自己,他不是孤身一人在抗争,在抵抗着被西方擅自改動的命運。
可現在告訴他,他的記憶都要被奪走——
瓷失了力的手抵在桌邊,他痛苦至極,是比身軀的痛苦更加百倍千倍萬倍的痛楚,他已經放棄了生命,放棄了所有!
為什麼,為什麼連他最後一點慰藉都要剝奪?
淚水沾濕了瓷的掌心,他哭的無聲又瘋狂,宛若瀕死的人發出最後哽咽,脆弱、無助又彷徨。
瓷無法想像失去那些記憶的自己,該如何面對充斥着惡意的家人與手足,他永遠不會傷害他們,可不代表自己不會因他們的話語而受傷。
這個世界就非要逼他至此嗎?
就非要相愛的人變得憎惡彼此嗎?
像是過了一瞬,又像是過了幾秒,也可能是過了許久,瓷突然低聲道:“……好累。”
他放下了蓋在面頰上的手,合起了自己的筆記,他微翹的睫羽上還沾着淚。
瓷面容淩亂着,眼尾通紅,可他的眼睛裡再也找尋不到一絲光,漠然着令人恐懼。
心死,不過是将人最重要的物什奪走罷了。
那就這樣吧,瓷想,他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了,就這樣吧。不論是惡意也好,欺辱也罷,對瓷而言已經無所謂了,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他愛的人恨他,而他也會忘記自己曾有多麼愛他們,他将會在所有人的厭惡中死去,會飽受着所有人的惡意中擁抱死亡。
所以,瓷在面對中和瓷哥毫不遮掩的偏愛和喜歡時,才會那麼的、那麼的舍不得,舍不得就這麼去死了。
這對失去絕大多數記憶的瓷,飽受全世界惡意的瓷來說,是那麼珍貴。
而現在瓷眼睛裡的不舍,與當時的不舍何其相像。
“小瓷。”
瓷哥握住了瓷的手,他的神情格外認真,他說:“如果你想離開,就和我們說。”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會帶你走。”
瓷輕輕的搖了搖頭,“瓷哥和中哥已經幫了我足夠多了。”
他露出了一個笑,眼裡有着些感傷,有着不舍,還有一些從未改變過的堅韌:“我不能再貪心了。”
“況且,中哥不也說了,會經常過來串門的。”
瓷說道:“為了能讓瓷哥你們經常過來,我會把這裡經營好的,這樣才能讓你們沒有後顧之憂。”
“行啦,小瓷都這麼說了,就聽他的吧。”
中拍拍瓷哥的肩膀:“你放點心吧,瓷哥。小瓷可是由我們兩個教出來的,與其擔心小瓷會不會受委屈,不如想想這個世界會不會被小瓷玩的天翻地轉。”
“聯。”
被瓷哥忽然叫到的聯,條件反射的站起了身:“在!”
瓷哥松開了瓷的手,瓷意識到了什麼,想要拉住瓷哥的手頓了下,輕輕的收了回來。
瓷哥走到了中的身旁,二者一身黑一身紅,他說:“我們要走了。”
聯包括俄和京的目光,瞬間都望向了同一個人的身上:“瓷…”
瓷才剛醒沒多久,他們才剛相處沒一會,他們就要走了?
果然是因為救瓷,導緻他們出了什麼問題,所以才這麼着急着要走吧?
無論聯如何猜測,這個問題的答案也與他無關。
——太快了。
瓷心想,雖然早在醒來的時候就有準備,但是這也太急促了。
他還沒來得及想起被封起來的記憶,就連和中哥瓷哥的回憶都不完全,他還有好多話想和他們說,還有很多事想和他們一起做…
甚至他們都沒有告訴自己,将來要來‘串門’的話,該如何過來。
或許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瓷不想眨眼,他隻想将他們的模樣永遠的記下來,明明他們是最親近的存在。
他們的離開,不亞于将瓷好不容易愈合的心髒,再次剝離成兩半。
但瓷隻是努力的勾起嘴角,對他們露出一個笑,告訴他們,他會很好的活下去,帶着他們的愛,帶着他們的喜歡——
帶着過去自己對他的珍惜,這些無一不在告訴瓷,就算他們離開了,他也不再是一個人。
“一路順風,中哥、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