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瓷?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
耳畔是北京的聲音,瓷緩慢的眨了下眼睛,視野從昏暗變為清晰,他擡眼看到了北京擔心的眼神。
心中微微有些疑惑,不過也未太在意,昨天處理了太多文件,沉疴的倦怠導緻瓷直接倚在辦工作桌前陷入了短暫的昏迷。
這對瓷而言是常态,自從身體上出現第一道屬于瓦解的裂縫時,他便知曉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嚴重,特别還再自己強行堅持的情況下。
瓷拿過桌上的文件推給北京,他的聲音略輕,“這些都處理好了,還有一份需要再等等,等會我就做好……”
身體長期的不适,有時連呼吸對瓷而言都變得十分困難,同時讓瓷不論做什麼,動作都較為緩慢。
“你…你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北京接過了瓷的文件,卻被他擱置在了一旁,他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收回了手。
他不敢觸碰瓷,他怎麼敢拿自己的髒手接觸瓷。
“工作有我來做,瓷不需要再…再這麼累了。”
瓷發現北京的語氣強硬,望向自己的視線含着小心翼翼,他分辨不出是擔憂多一些,還是渴望多一些。
“好。”
瓷無所謂的點了下巴,他從睜眼時起就發現了不對勁,不論是自己身體的松快,還是眼前北京對他的異常态度。
無論是他們演這一出戲,還是别的什麼,他無心去追究原因,他已經很累了,禁不起這種折騰。
北京是第一個發現瓷回來的人,他激動的幾近顫抖和崩潰,全都被他一寸寸的壓下去。
他不能驚吓到瓷,就連呼吸都不敢放松,眼睛都不想眨一下,他怕這是自己的南柯一夢,又怕眼前的全是須臾的泡影。
瓷死後,他們才知道瓷為他們做了什麼,哪怕再追悔莫,也再找尋不到瓷的一絲痕迹。
新任‘瓷’的誕生,現瓷。
那個冰冷又冷漠的人,讓他們無時無刻不清楚的認知到,瓷是被他們生生逼死的。
換來了這個他們曾經想要的,強大、自律、公正的意識體。
每看到現瓷那張與瓷一模一樣的臉時,他們都會下意識移開與他對視的視線。
省份們曾歇斯底裡的要求現瓷讓瓷回來,他們以前有多期望現瓷的誕生,現在就有多憎惡他的出現。
現瓷有一雙異于瓷瞳色的金色眼眸,他是以瓷為藍本,以北京他們所期望而誕生出,真正意義上隻屬于理想中的完美意識體。
他毫無感情,一切以大義、以統一人類命運共同體為目标而行動。
對内,還是對外完全一視同仁。
他的理想與大義淩駕在他們渺小而卑微的情感之上,高潔神聖而冰冷,他宛如一個強大而自行運轉的機器,無人可觸碰,無人可打動。
沒人會把現瓷與瓷錯認,當瓷在現瓷身上睜開眼睛的時候,北京胸腔的心髒在激烈的跳動,他甚至有種要哭的沖動,視線貪婪的落在瓷的身上——
他們無時無刻不再渴望與祈求的瓷回來了。
他們這回一定會好好的愛惜瓷,好好的愛着他,不會再傷害他分毫。
瓷不知道北京跌宕起伏的情緒,他看到了接下來的安排:“現在去聯大嗎?”
“不!”
北京脫口而出,他怎麼會放任瓷去聯大!
就算瓷用的是現瓷的身體,被那些家夥一看就能發現裡面的人是瓷!絕對不能讓那些家夥發現瓷回來了,絕不能!
他對上瓷疑惑的視線,才驚覺自己的反應太過強烈,北京補救的說道:“不是什麼大事,由我帶人去就好了,而且……”
“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
瓷眼眸微微睜大了些許,看到了桌上的日曆,原來這裡的時間點是十月一日麼。
北京語氣略帶懇求的看向瓷,他眼裡是瓷從未見過的卑微,綴着一絲淺淡的期望:“我、不,我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所以…所以請不要去好嗎?”
“好。”
并非是北京口中的驚喜吸引瓷,也不是什麼所謂的生日打動了瓷,他怎麼看不出這是北京留下他的借口。
瓷不在意旁人替他作出選擇,随波逐流是他放棄抵抗的手段之一,既然北京不想自己去聯大,那便不去了。
“好、好!”
北京臉上的欣喜肉眼可見,“請稍等一會,我這就去通知他們!”
北京他們根本不會給現瓷過生日。
現瓷那個冷漠的家夥像是周身圍繞着寒冰,他不會休息也不會疲憊,更沒有屬于人的感情與共情能力,所以北京為了圓謊,他得讓省份們趕快準備起來。
既然北京說工作可以放一放,瓷便從辦公室裡出了來,經常在辦公室裡與處理不完的文件,以及和那些陳舊的書籍呆在一起,會讓瓷覺得自己像是老舊的沒了發條破損的古董。
他喜歡曬一曬太陽,哪怕再溫和的陽光對他而言都太過灼熱,但這是瓷唯一能有感觸的溫度了。
可就算北京用盡手段讓瓷留在了家中,仍然有不速之客登上了門。
蘇的腳步頓住了,他不可置信又無法移開視線,落在被淺薄光芒傾灑着的人身上。
現瓷?
不,是瓷回來了。
他的眉眼還如當初一樣平和,安靜而歲月靜好,淺金的晖光在親吻着他的肌膚,讓蘇無比嫉妒,又克制不住的想要去做落在他掌心那一抹陽光。
瓷沒有任何改變,哪怕他面對了那麼多苦難,他仍然幹淨而純粹。
睜開的眼眸淌着璀璨般的流光,并不耀眼卻足夠奪目,是要比蘇手中捧着的一束向日葵,還要溫和與緘默,讓人想要去傾聽他的低語與呢喃,觸碰他震顫的睫羽。
“老師?”
蘇的回神是瓷的聲音喚回了他,他張了張唇,喉嚨幹澀說不出任何話語。
瓷沒有疑惑蘇為什麼還活着,他不在意蘇出現的原因,就像不在意他曾經對自己的霸淩,瓷仿佛面對一個許久不見的朋友,問了聲好。
蘇從瓷的視線裡找尋不到一絲波瀾,正是這樣,卻蘇的心驟然攥緊了,那是隻有瓷才會有的平和,熟悉又陌生,讓他幾欲落淚。
他清楚的明白眼前現瓷身體裡的人,是已經死掉的瓷。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蘇無法克制的想伸出手,他想要擁抱瓷,而被蘇遺忘了的手中那一束燦爛的向日葵,阻擋了他的動作。
對…自己怎麼配擁抱他,将瓷推向死亡的手中有他蘇的罪行。
“那邊是在做什麼?”
瓷看到不遠處有不少人影捧着花束,似乎在獻給誰,他本想去看看,卻被蘇攔住了去路。
蘇臉上的笑有些僵硬,“沒什麼的,不必在意。”
瓷的腳步頓住了,他的視線落在了蘇懷裡的花束上:“老師的這束花也是要獻過去的嗎?”
蘇罕見的沉默了,他有些難以啟齒,可唯獨不想再欺騙瓷,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的一個字:“……對。”
瓷了解的點了點頭,便不再詢問了,“那我就不耽誤老師的時間了。”
“瓷!”
眼見瓷的離開,讓蘇慌亂的喚了一聲他,瓷回頭看到了自己的老師,那個曾經對自己施暴,又壓迫自己低頭的人。
蘇的眼裡含着驚慌,以及與北京相同的渴求,宛若被丢棄了的人一般。
他站在原地不敢前進亦不敢後退,他怕瓷找不到他,又怕瓷厭惡他的靠近。
在現瓷剛誕生的時候,有許多人不相信瓷的死亡。
無數人對現瓷的質問、譏諷、鄙夷,再後來統統變成了在現瓷的腳邊懇求瓷的回來,也有不少人把現瓷看作瓷,哭着求他的原諒。
然而那個冰冷無情無欲的現瓷,冷漠又尖銳的讓他們認清楚現實,瓷已經死了。
他不是瓷。
蘇也曾是一員,他甚至和美想過殺了現瓷,瓷會不會就回來了?
可真當瓷回來了的時候,無盡的話語全部堵在了胸口裡,祈求瓷的原諒?還是欣喜瓷的回來?或者剖白自己的内心?
不,都不是。
蘇千言萬語隻彙成了一句話,他小心翼翼的詢問,宛若尋得一個失而複得寶物:“你還會離開嗎?”
瓷不理解蘇的詢問,他沒什麼情緒的反問道:“先離開的不是你嗎?”
是蘇先死了。
蘇的呼吸一滞,“可是……”
現在的他還活着,但瓷卻死了,他張了張唇,說不出一個字。
他想要的不是這個答案,蘇想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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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不是沒有感覺到身邊人對自己的異常态度,他不在意,也無所謂。
哪怕美與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樣,瓷同樣沒有任何情緒起伏,或者說他早已沒有情緒可言了。
他所說的話與動作,不過是針對他人言語應有的反應罷了。
瓷的無動于衷并非淺薄的隻用這個詞來形容,不知道為什麼北京對突然闖來的美俄十分憤怒,也不明白美俄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為什麼如出一轍的渴望與小心翼翼。
好似自己是一個易碎品一樣。
“這裡不歡迎你們!”
北京咬牙切齒的低聲吼道,他怕被瓷聽見,拽着美的衣領:“不要忘記你對瓷做了什麼!?”
“你怎麼還敢來見他!?”
美的視線從進來就一直黏在瓷的身上,他貪婪而不知足,聽到北京的話冷笑了一聲,“我們都是害死瓷的罪魁禍首。”
“沒有誰比誰更高貴。”
他打開北京的手,走向瓷,他眉眼獨有的倦怠和平緩,讓美不由自主的帶上了輕微的顫栗。
啊,就是這樣…瓷就該是這個模樣。
美瞬間就想起了,瓷的堅韌他任人欺辱的無動于衷,眸子裡的平淡像是誰都沒有落在他的眼裡。
明明他才是掌控者的一方,卻偏偏被瓷玩弄在鼓掌裡,美視瓷為道具,抽取他的力量,視瓷為可供逗弄的玩物,一次又一次的打壓與侮辱他。
伴随着瓷的死亡,從瓷身上抽取的那些力量反噬般咬向了美,那是一種無法抵禦的恐怖力量,讓美幾欲瀕臨解體。
現在的他已然從燈塔墜落,如瓷所願,他摔的支離破碎,再也爬不起來。
然而可笑的是,美發現自己竟然無比拘泥于瓷。
美要被無孔不入的悔恨逼到發瘋,心醉于自己是緻瓷死亡的罪無可赦的犯人,又無比痛恨自己殺了自己所愛的人。
還未觸及到瓷,美被俄一拳揍在腹部,俄強制性的按着美的肩膀,俄同樣不想在瓷的面前暴露他們的龃龉。
因為眼前的這個瓷,看起來還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俄陰狠的盯着美,低聲威脅:“你别想再傷害他,認清楚現實,你已經不是世界第一了。”
也别想把那些肮髒的感情說出口,他們怎麼配說喜歡瓷。
今天一天就要過去了,殘陽透着一股絕望的美感,瓷不在意他們的争吵,即便他本人是他們話題的中心。
北京所謂的驚喜被美俄蘇等人攪渾,宛如在瓷的眼前上演一場鬧劇,他們不知道唯一觀衆的悄然離席,他慢步走到先前遇見蘇的地方。
遠處似乎還有人前來獻花,瓷難得被勾起了一絲好奇,是什麼值得他們從白日到日落,仍然還有那麼多人前來?
家裡的布局沒有改變,他記得沒錯的話,那裡應該是不該對外人開放的後花園,占地不大卻種植了許多花卉,還有一座小亭,位于最好的朝陽位置。
以至于自己身體失去溫度後,常常會過去走一走,或者閉上眼睛坐一坐,聽一聽風聲。
因為無人在意瓷,大部分瓷會忘記時間,從白天一直待到晚上,再從晚上看見朝日。有的時候,也會被不耐煩找來的北京帶回辦公室。
瓷沒有遮掩自己的身形,所以當他走過去的時候,就被兔子們發現了。
“現、現瓷……”
現瓷應該是指自己正占據的,這個身體的名字吧?
他們捏着花束的手局促不安的收緊,兔子們很少能見到當家的,不論是曾經的瓷還是現在的現瓷,隻不過現瓷比瓷更加外露的淡漠,讓兔子有些害怕。
更别說現瓷誕生後,因為瓷的死亡造成美的崩解,由此引發一系列紛争與混亂,都是被現瓷無情的掐滅,他的手腕鐵血冷酷又毫無仁慈。
最為重要的是,兔子們記得瓷的好,記得瓷的溫和與堅韌,他們同樣親近不來這個新任瓷。
在兔子的視角裡,是現瓷突兀的出現占據了瓷的位置。
所有人都說瓷死了,現瓷是替代瓷所誕生的新意識體,是他們新任當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