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姐床前,她雖賭氣說不如趕走藍蕊,這會兒冷靜下來,她還是知道不能跟藍蕊硬碰硬的:若真将她趕走了,這偏殿灑掃漿洗的粗活兒不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更何況,尤清音既知藍蕊巴不得早點去别宮伺候,就更不會如她的願。縱然看不慣,縱然忍着氣,也要留她在行雲閣幹活兒。
小孩子心裡藏着惡,大人往往更難察覺。尤其她總笑嘻嘻的,一口一個藍蕊姐姐,倒讓藍蕊也迷糊,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恰如此刻,藍蕊瞧着尤清音一臉乖順,又抖起來了:“你還敢說,要不是你做事不利索,我用得着跑這一趟嗎?”
尤清音自然知道她不可能當真聽話去司藥司尋自己,卻也不拆穿,隻笑道:“藍蕊姐姐說的是,不若今日便由姐姐将湯藥送去,我去幫姐姐将前幾日的髒衣服洗了,就當是給姐姐賠罪了,可好?”
一聽她說到漿洗之事,藍蕊心裡的氣更是湧上來:“一個病殃殃的娘子還不夠,還拖着一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丫頭片子,這行雲閣上上下下的活都得我來幹,怕是等不到去往别宮,我便要累死在這兒!”
聽她如此說阿姐,尤清音臉上笑意更是乖順,雙手将托盤遞過去,“姐姐辛苦,今日我便去替姐姐洗吧。姐姐給娘子喂完湯藥後,隻需把托盤藥盞放回小廚房便可歇着了。”
尤清音的乖順,藍蕊很是受用,接過托盤還不忘剜她一眼:“算你機靈。”
尤清音笑眼彎彎目送她離開,等看着藍蕊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後,立馬折返回到小廚房。
廚房裡藥味還未散去,熬藥的砂鍋還冒着熱氣,尤清音望了一眼未熄的炭火,圓溜溜的眼睛轉了轉,踮腳從壁櫥裡取了一把翦刀。
這一回,尤清音等了不多時,就見藍蕊回來了。
她蹲在暗處,眉頭皺起:回來的這般快,給阿姐喂藥時定然不耐。
瞧着藍蕊的身影越走越近,尤清音身子往後縮,想把自己藏得更隐蔽些。一個沒注意,右臂在草木上刮了一下,疼的她立時咬牙,把一口氣憋住了。
顧不上去瞧手臂,就聽見小廚房那邊忽地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接着便是瓷片碎裂和重物倒地的聲響,稀裡嘩啦亂成一片。
尤清音眨眨眼,面上一片無辜,在原地靜了靜,而後才起身,着急忙慌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喊道:“藍蕊姐姐!藍蕊姐姐怎麼了!”
等跑到小廚房門口,看到藍蕊面朝地摔下去,瓷片托盤碎在旁邊,後背處一片血紅流下來。
尤清音眼裡有一閃而過的失望,很快隐去,動作麻利地蹲下身從袖筒裡摸出翦刀,剪斷門檻上棉線時,還不忘關切道:“藍蕊姐姐這是怎麼了?怎麼摔成這樣?”
藍蕊吃痛,好半天沒緩過來,聽到尤清音的聲音,頓覺又氣又痛:“還不快、快、快過來扶我!”
“來了來了,馬上來。”
尤清音嘴上答應的快,動作也很快,但是兩手拖着藍蕊就是不能将她扶起來,害怕又自責,開口都帶了哭腔:“都怪我、都怪我沒力氣,藍蕊姐姐你忍一忍......”
她年紀小,抱不起藍蕊也屬正常。隻可憐藍蕊,本來就摔得七葷八素,腦子發懵,這會兒被尤清音一會兒提起一會兒丢下的,心頭惱的發瘋,一把甩開她的手,撐着地面坐了起來。
尤清音好脾氣,乖乖幫她将地上碎片拾到托盤裡,放好托盤後才驚呼道:“藍蕊姐姐,你背後怎麼流血了?”
“啊?什麼!”
藍蕊聽這話也被吓了一跳,伸手往自己後脖梗一摸,手心摸到一片濕熱,一看是血,吓得險些暈過去。暈過去之前,還不忘哭喊着:“完了完了!這下完了!這可怎麼辦啊?”
完了?
尤清音在她身後,方才還滿是擔憂的臉,瞬間平靜下來,瞥了眼一旁桌上搖搖欲墜的一隻茶杯,澄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其實她的本意,是要那茶杯摔下來,碎片剛好劃傷她的臉。隻可惜藍蕊反應快,趴在地上護住了臉,茶杯摔了一隻下來,隻将她後脖頸梗劃出一條血口子。
實在可惜。
“藍蕊姐姐很少來小廚房,忘同姐姐講了,這小廚房的門檻不平,極易摔倒。”
尤清音蹲下身,又是一臉擔憂,伸手從袖袋裡摸出個小瓶遞過去,“姐姐快回去洗洗傷口上藥吧。這是娘子贈我的金瘡藥,姐姐快拿回去上藥吧。”
藍蕊望着藥瓶,一時發愣沒動。尤清音不忘補一刀:“姐姐還愣着做什麼?趕快回去上藥啊。這身上若是帶傷帶血,其他宮裡就是想要姐姐去,怕也是不敢收的。”
藍蕊這一摔,三魂六魄都摔出去了。本來腦子就疼的發懵,一聽尤清音這話,吓得趕忙從她手上奪過藥瓶,跌跌撞撞起身往外跑。等扶着廚房門框,才想起什麼一樣回頭看她,面上帶了些驚悚:“你怎麼會剛好帶着金瘡藥來?”
尤清音還維持着蹲在地上的動作,聽見問話才仰頭看她,大大的眼睛裡滿是無辜,說話時撩起自己右手衣袖,将那上面還未結疤的一條血紅傷口亮給她看:“前幾日我也在這裡摔傷了,娘子心善,特意送了金瘡藥給我用。”
尤清音雖然怕疼,卻不吝啬犧牲自己的身體達成目的。她從小便知苦肉計的妙處,用的爐火純青。
藍蕊見她手上傷口的确新鮮,不疑有他,立馬扶着門框跌跌撞撞往外跑。等那慌亂的腳步和痛呼聲逐漸遠了,直到再也聽不見,尤清音才放下衣袖,起身将袖袋裡的翦刀取出,用衣袖将那上面殘留的點滴血迹擦個幹淨,踮腳重新放回壁櫥裡。
春光明媚,尤清音重新走出小廚房時,已将一片狼藉收拾妥當。隻是右臂上,新鮮的傷口一再被扯開,疼得她唇齒間長“嘶”一聲。
忍痛走回阿姐卧房,幹完壞事後的心虛才湧上來。心裡有鬼,手上就格外忙碌。尤清音一進門就很是忙活,一路摸着桌子凳子扶着花瓶茶盞走過去,見到阿姐靠坐床榻,眼睛半眯看着自己時,嘴角一抽笑着走上去:“阿姐已用過藥了,想出去曬曬太陽嗎?”
俞思看着她,不知是累還是心中有事,沒有接話。尤清音坐到床邊,有些心虛:“怎麼了阿姐?可是剛才藍蕊伺候的不好,阿姐不開心了?”
俞思搖頭,眼眸垂下來。尤清音熟悉她如此表情,往前坐了坐,離她更近,“阿姐是......想他了?”
俞思聞言,垂下的眼眸擡了擡,卻因着無力又重重垂下來。她的聲音很輕,即便尤清音已經離她很近,也要費力才能聽清。
她聽到阿姐說,“阿音,我想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