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蕊在旁氣聲猜測着,尤清音沒搭話,心裡那股說不出的酸澀憋屈又隐隐湧上來。
女子孕育不易,她見過阿姐有孕時的辛苦疲憊,頭幾個月害喜厲害,莫說吃東西,就是喝口溫水都要立時嘔出來。好不容易挨過頭三月,害喜将将緩解一些,腰背又整日酸痛起來,連着神思不振極易疲乏,明明是最該好好歇息的時候,阿姐反而很難睡得一個好覺。
可就是這麼撐着護着,那孩子終究沒能活下來。有時候,尤清音甚至有些怨恨那孩子......
若沒有那孩子,阿姐不會是今日病中模樣。哪怕沒有聖寵,至少有個康健身子,能和自己相伴一生。
這話,她不敢跟阿姐說,隻藏在心裡想。
毬場上,十匹駿馬立于場中,等尤清音回過神,就見場内有人上馬,馬蹄緩緩,往場邊去。
藍蕊貼在她耳朵邊:“馬上那位,是幽王殿下。”
幽王……
尤清音心裡默默想着,這就是傳聞中提衛勉鋪平仕途的幽王殿下啊。
場内,幽王袁骅單手拽着缰繩,輕踢馬腹慢行到場邊,圍欄一側,便是太子殿下的桌案。
“素聞王兄每日校場鑽研,騎射之術大有精益,不若今日王兄也上場一搏如何?”
誰人不知太子患有躄疾,雖能騎馬,但比常人而言艱難萬倍。騎射之術,說來牽強。
幽王态度兄友弟恭,太子也隻笑笑,自謙道:“隻是要讓王弟失望了,本王不擅馬背功夫,就不去獻醜了。”
幽王哈哈大笑兩聲,又邀了一道:“王兄有百步穿楊之術,區區馬球有何難。”
太子還是推辭,指了指場中駿馬:“尋常馬匹我尚難馴服,更不要說飛龍廄的馬。”
太子姿态低至于此,在場之人都低頭不敢再看,幽王卻是笑笑,并未打算就此止步:“王兄太過謙虛,你我兄弟二人多年不曾策馬比試。今日好天光,王兄怎好辜負?”
天子台上,長眉帶白的皇上老神在在,神色悠閑看着自己兩位兒子你來我往,好似與己無關。
太子含笑沉默,片刻,在幽王灼灼目光下揮手一指:“那便請這位龍武軍,代本王上場吧。”
衆人随太子指端看過去,視線凝聚在衛勉身上。
幽王袁骅的臉色随之一變,帶着笑意的眼神沉了分毫,要說什麼,卻被太子搶先:“前些日子東宮校場有樸頭箭飛來,便是這位龍武軍替本王攔下。本王那日見他身手了得,就讓他替本王上場,與王弟比試一番吧。”
太子此話一出,四周俱靜如死。幽王眼皮猛地一顫,立時擡頭去看天子台上的陛下,“父皇......”
老皇上靠坐龍椅,将二人所言聽得清清楚楚,擺了擺手,并未讓幽王當衆解釋什麼,慢聲道:“既如此,便上場吧。”
尤清音隔得老遠,場内發生何事她絲毫不知。她隻知道瞧着幽王和太子說着說着話,不知怎地,衛勉就龍武軍裡站出來,解了身上盔甲佩劍,同天子台和太子、幽王行禮,随即走向場内,翻身上馬。
明媚春光中,他一身黑衣褪去盔甲,比之平時冷傲,更多了幾分柔軟俊逸。高馬之上他勒繩挺坐,肩背往下如斧砍般端正。因着隔得遠,尤清音看不見他下巴上駭人傷疤,隻覺日光晃眼,馬上之人與平日所見很不一樣。
期待萬分的馬球賽,終于正式開賽。尤清音暗暗慶幸,還好今日溜了過來,否則真是要錯過衛勉這場好戲。
毬場中激戰,駿馬被馬上之人操控,馬蹄轟隆隆踏起來,薄灰朦胧間,尤清音的眼神追随衛勉。
她趴在狗洞裡,黑漆漆的狗洞下面,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毬場上馬蹄揚灰,鮮綠的草色被踐踏,鞠杆追着球在場中狂奔。
毬場上勝負難分,碧草被馬蹄踢飛,轟隆喝彩聲中,衛勉已連進兩球。
尤清音目瞪口呆,來時心裡那點猜想,一點點被驗證。她幾乎不敢置信,卻又莫名覺着合情合理。她看得出來,衛勉與幽王隊伍交鋒時,沒有半點要讓的意思。
這個人,竟然真的敢赢過王爺?
她趴在狗洞裡,大氣都不敢出,唯恐自己呼吸重了點,都會擾亂場上局勢。她屏息凝神,分明對衛勉有着說不出的警惕别扭,但在此時此刻,她有些盼着他赢。
她想看看,下位者,是如何勝過上位者的。
場内比賽還在繼續。馬球賽共六節,此時三節比過,衛勉勝二。下半場,他優勢極大。
尤清音目光鎖定衛勉,随着他策馬的身影在毬場奔跑。她看的太過專注,以至于當那球朝着她藏身的狗洞飛來時都毫無察覺。
等到藍蕊捂嘴瘋狂捅她胳膊,白晃晃的球快要沖到面門時,她才驚覺回神,瞪大了眼睛沒來得及躲,一雙馬蹄停在眼前,鞠杆垂下來,輕巧地将飛來之球打出去。
隻是......
與鞠杆一同垂下來的,還有衛勉一身黑衣。卸去鐵甲後,黑衣柔軟地貼在他身上,将他本就健碩的身軀勾勒出來。
春衣稍薄,在他身上更是如水墨潑灑,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隻是再好看,尤清音此刻也無暇欣賞。因為在衛勉俯身馬側擊球時,他的肩頸低于馬腹,一雙深邃黝黑的眼睛看下來,恰與尤清音驚恐的眼睛對視。
萬物一瞬凝滞,尤清音隻能聽見自己心音如鼓。
“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