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個子嬌小,又特意穿了一身翠色衣裙,蹲下來便與草木混作一色,很難分辨。
此處算是荒園,花木局的人說是幾月來修整一次,實際從去歲春日開始,就沒再派人來打理。園子裡草木瘋長,初時看着雜亂,等到全都冒了頭長出來,倒有着另一番蓬勃好模樣。
尤清音覺得,與宮裡其他規規整整的園子相比,還是這後苑更好看。隻是今日躲在園子裡,她沒心思看滿園春色,隻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動靜。
巳時一刻......她算着時辰,應是快到了。
果然,不久就聽見遠處有踏草聲傳來。尤清音心頭一緊,伸長耳朵去聽,隻聽一下又一下緩慢的腳步聲,在翠草上碾過,草根斷裂的聲音沿着泥土傳過來,一聲聲在她耳中轟隆。
她數着那聲音,視線在草木間隙裡找,剛瞥到一角桃紅明媚,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腦中轟地響起驚雷噼啪。
她聽到藍蕊的聲音響起,不似平日不耐,滿滿全是體貼順從,“春日暖和,邵娘子正該趁着這時候多多走動,身子也能舒服些。”
藍蕊?!她怎麼會跟在邵美人身邊?挽秋呢?
尤清音一時反應不及,視線追着邵美人和藍蕊,怎麼都找不到挽秋的身影。
無暇思考,隻見狹窄的視線裡,藍蕊扶着邵美人已是越走越近。
後苑不大,稍稍近些便可聽見說話聲。尤清音捂緊嘴巴,聽藍蕊和邵美人說話。
“這後苑雖然偏了些,但好在清淨,又翠色怡人,娘子養胎最适合來這種地方了。”
尤清音皺眉,竟不知藍蕊也有一張玲珑巧嘴。
碾草腳步聲近,邵美人道:“好是好,就是荒了些,看不清路,走起來不大便利。”
尤清音看見邵美人一手按在小腹上,言語裡都含着滿足笑意:“陛下昨日來同本宮用午膳,囑咐本宮萬事小心隻管養胎,餘下什麼都不必操心。”
尤清音覺得好笑,一模一樣的話,從阿姐換到邵美人身上,也是懶得修改一字。
不遠處,兩人說話聲靠近,幾乎貼在尤清音耳邊。
“陛下疼惜娘子,也是怕娘子累着。”
邵美人聞言歎了口氣,“崔姐姐也是,病了好些日子沒見,怎麼偏要約本宮來這裡。對了藍蕊,昨日聽挽秋說,你是在行雲閣伺候那位俞娘子的是嗎?”
聽到挽秋和阿姐的名字,尤清音身體繃緊,聽的更專注。
“回娘子,其實也不算伺候,不過幫着幹些灑掃的活兒。”
藍蕊解釋,急着同行雲閣做切割:“自俞娘子搬到行雲閣,身邊隻有個随侍入宮的小丫頭,十四五的年紀,幹不了什麼重活兒,奴婢這才跟着過來一起幫幫忙罷了。娘子莫怕,奴婢不曾近身伺候,絕沒染上半分病氣。”
尤清音咬緊了牙,盯着藍蕊的眼睛快要滲血,恨意洶湧之時,卻聽邵美人歎氣道:“挽秋同本宮說,說那俞娘子落胎之後失心瘋,惹陛下動怒,才被遷到這偏遠之處。挽秋說她有錯,可本宮覺得,那俞娘子不見得有錯,卻是實在可憐。”
春風艱難穿過來,一縷草葉遮住尤清音的眼,結在眼底的濃稠恨意褪下半分,還沒聽邵美人說完後面的話,忽聽兩聲起伏驚叫炸開,一道尖利的“嗷嗚”貓鳴穿耳過,眼前飛過一抹小小的黑影,沒等看清楚,尤清音已經竄出去,連滾帶爬沖過去,從後面接住快要摔倒的邵美人,左膝重重跪在地上,鑽心的疼湧上來,疼的她低頭咬牙,悶悶哼了一聲。
一旁,藍蕊摔在地上抱着腳踝哀嚎,還不忘關切:“娘子沒事吧!”
邵美人吓得說不出話,小臉兒慘白,軟在尤清音身上不住地抖。尤清音抱住她,也是心有餘悸,輕聲安撫着:“娘子不怕,沒事了沒事了。”
行雲閣不養貓,寒涼少食之地野貓都不愛來。方才沖出來那隻黑貓,顯然是沖着邵美人去的。
邵美人有孕,若在行雲閣後苑被野貓沖撞,一個不慎就是龍嗣有損。
尤清音抱着顫抖的邵美人,心頭後怕湧起:邵美人身在後苑,身旁伺候的又隻有行雲閣宮女藍蕊,一旦出事定是全數算在行雲閣頭上!
陰毒詭辣至此!
藍蕊也忍痛爬過來,先是看了看邵美人的小腹,沒見血,劫後餘生地哭出來:“這是哪裡跑出來的野貓!奴婢在行雲閣好幾年,從沒見過半隻野貓影子啊!”
哭完仰頭,才看見抱着邵美人的是尤清音,愣住了:“你怎麼在這兒?你!你!難不成!”
“難不成野貓是你弄來的?”
尤清音扶着邵美人站起來,無力與蠢人辯論:“藍蕊姐姐與我同在行雲閣,若是我招來的野貓,姐姐能沾着什麼好。”
見藍蕊還在發愣,沉了聲音叫她:“邵娘子快暈了,搭把手吧。”
藍蕊崴了腳,走路一瘸一拐,和尤清音一人一邊扶着邵美人,叽裡咕噜解釋着,說今日她去景福台幫忙,遇着邵美人和挽秋要去後苑,是挽秋先同她說話,說她對後苑熟,請她一起跟着邵美人來後苑。
崴腳的藍蕊疼的龇牙咧嘴,吸了口氣繼續道:“天地良心,方才在後苑門口,是挽秋姐姐說她被日頭曬得頭暈想吐,讓我先扶着邵娘子進來,她随後就來的。”
尤清音扶着快要吓暈的邵美人,安安靜靜聽她解釋,等走到後苑門口,預料般瞧見眼前空無一人,轉頭看面如土色的藍蕊,“藍蕊姐姐說的挽秋,是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