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氣漸濃,十日之期終至。這日天剛蒙蒙亮,尤清音就已經穿好衣裳洗漱完畢,摸黑坐在院裡等藍蕊。
藍蕊這幾日出去的越發勤快,天亮就沒了人影,入夜才回來,尤清音幾次想找她說話都不成。
今日她要去後苑等挽秋,又不放心阿姐獨自在房裡,想讓藍蕊在院裡幫自己守一會兒,隻能趁着天還沒亮在院裡堵她。
晨起微冷,尤清音在階上坐得久了,身子涼的像覆過冰霧,冷的她兩手環抱胸前,縮了縮身子,擡眼瞧着天色亮了,剛一扭頭就見藍蕊穿戴整齊走過來,面上喜色一片。
“藍蕊姐姐早。”
藍蕊沒料到尤清音在院子裡,皺眉走過來:“不在屋裡守着你家娘子,在這裡做什麼?”
藍蕊張口就是“你家娘子”,人還沒走,就已經不拿自己當行雲閣的人了。
尤清音不計較這些,嘻嘻笑着貼過去:“藍蕊姐姐,今天我有事要出去,能替我在院裡守一會兒嗎?”
怕她立馬拒絕,尤清音補道:“不必進去伺候,在外頭守着就行。我走時會給娘子喂好湯藥,伺候娘子睡下,姐姐隻需在偏殿守上一時片刻,我定快快回來。”
尤清音同她保證:“我很快就回來,至多半個時辰。”
藍蕊聽完,想也沒想就給回絕了:“不行。”
“我替姐姐洗十日衣裳。”
藍蕊白眼翻上天:“可别。上回說要替我洗衣裳,扭頭我就摔傷流血,衣裳也沒見你去洗。我受不起你這個,還是别了。”
尤清音往她身上蹭,扭成麻花兒撒嬌:“藍蕊姐姐求求你了,真的就半個時辰,讓我怎麼抵都成,好不好?”
“今日不行。”
藍蕊不吃她這套,撇開了身子往外走:“我去景福台有事,耽誤不得。”
“景福台?”
尤清音警覺,擡手抓住藍蕊衣袖,“姐姐去景福台做什麼?”
“你管我做什麼!”
嘴快說漏話,藍蕊變了臉色,甩開尤清音的手就要走,又想到什麼停下來,低聲道:“俞娘子的情形,你比我清楚。我是看你年紀小,又不是宮裡長大的,才好心提醒一句,你啊,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尤清音看着她,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藍蕊往卧房瞥了一眼,“還用我明說?後妃身故,守在身邊送終的侍女是要入掖庭受教的。那地方你沒聽過?少則吃兩三年苦被放出來,多則這輩子都沒個準頭,得跟閻王熬命數了。”
尤清音隻聽到“身故”兩個字,拽住藍蕊衣袖,搖了搖頭:“你胡說。”
蠢的要死!
藍蕊心裡暗罵一聲,隻以為尤清音是不信掖庭悲慘,甩開袖子就走。
尤清音站在院裡,看着藍蕊的身影飛出垂花門,圓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心裡閃過一絲什麼,不及細想就回到卧房。
她要趕到巳時前到後苑躲着。那日在後苑,她聽到崔婕妤宮裡的宮女說,請邵美人十日後巳時一刻再來後苑。
尤清音念着時辰,回房照顧阿姐喝了湯藥,藥喝一半漏一半,濕了俞思衣裙。尤清音替她換好衣裳,扶她躺下,看着外頭天好,小心問道:“我看今天也是大晴天,阿姐這被子蓋着會熱嗎?要不要把裡頭那張薄毯給去了?”
俞思仰面躺着,一張臉瘦到極緻,兩頰深深凹下去,鼻梁和眼眶突出來,黑漆漆的雙瞳像是懸空,空洞的眼神看出去,沒有落點。
數日,床上之人已失了容顔,判若兩人。尤清音抿唇,看見阿姐眉心微蹙,眼睛看向自己,又好似是透過自己看向别處,心疼湧起,拿手替她撫平眉心,“阿姐想留着這薄毯,是嗎?”
俞思看着她,喉嚨裡艱難嗯了一聲。
尤清音笑她,把眼裡淚意忍回去:“我就知道,阿姐心裡還是念着衛勉的。”
她明白,那是陪阿姐一起見過衛勉的薄毯,是阿姐的念想。
可是......
尤清音握着阿姐的手,又在床前陪了她一會兒,等看到阿姐面上倦色浮起,一雙眼緩緩閉上,呼吸也平緩起來,才俯身将臉貼在阿姐手背上,感受着阿姐單薄肌膚下緩慢流動的血脈,一滴淚落下來,暈開帛被上一朵白梅。
“阿姐......”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她自己能聽見。她問阿姐,也是問自己:“阿姐心裡這般念着他,可那個人什麼都不知道,值嗎?”
四周俱靜,回以尤清音的隻有俞思漸漸聲弱的呼吸。她靜靜看着睡下的阿姐,良久才起身往外走,輕輕關上卧房的門。
後苑草比人高,濃濃翠綠中彩錦花瓣點綴,東南西北四角各有高木聳立,一步踏進去,陷在草色中往上看,不像在宮城,更似處在山野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