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天光暖暖湧進來,似乎将屋内濃重熏香與藥味照開,沉疴中迸出絲縷愉悅,歡快地落到尤清音身上,她握着阿姐的手,心裡一時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隻一遍遍重複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一定可以的,一定能好的阿姐。”
春近暑來,眼看是寒冬越走越遠,熱意湧動。隻是若往前看,才知寒冬既是越來越遠,也是越來越近。
尤清音心裡高興,到夜裡替阿姐擦完身子,見阿姐呼吸都比前些日子平穩不少,高興的整顆心都在狂跳,面上又怕太歡喜吓到阿姐,一直強忍着。
等到照顧阿姐歇下,尤清音出了卧房,輕手輕腳帶上門,眼見夜色降下,院裡石燈還沒人去點,提裙上廊往藍蕊值房去。
長廊盡頭一片昏暗,藍蕊值房不見光亮。尤清音轉彎去小廚房提了一盞小燈,才慢慢走到藍蕊房門前,擡手叩門乖巧喊她:“藍蕊姐姐,我能進來嗎?”
裡頭沒回應,她又喊了一遍,才聽到藍蕊出聲,甕聲甕氣顯然哭過,“進、進來吧。”
搬到行雲閣後,這是尤清音第一次進到藍蕊房裡。裡頭沒點燈,好在尤清音提了小燈,借着微弱燭燈隐約能看見裡面情形:屋内隻一張床一方圓桌,牆邊靠着兩排櫃子,一眼就可看全。
尤清音走進去,看到藍蕊坐在床上,身子縮成個團子,似乎在抖。
她走近了些,看到藍蕊擡頭看自己。燭燈打在藍蕊臉上,平日淩厲的一雙眼睛紅紅的,眼神之中隻有恐懼後怕,全沒了往日傲氣。
尤清音沒說話,隻把小燈放到桌上,取過杌凳坐下。藍蕊抽抽搭搭,兩手捂着腳踝,甕聲問道:“邵娘子如何說?”
尤清音還沒開口,她又急急問道:“我是不是會被押到掖庭去?還是要把我送到監察尚宮那裡去?”
“阿音,”藍蕊少有地喚她名字,幾乎哀求,“你今日救了邵娘子,她定肯給你個面子。你幫我同娘子求求情,我當時真是不小心摔了,那鞋、鞋不知怎的,忽然就斷了底,我沒站穩這才摔了。”
“阿音,幫我求求情,我當真不是有意的。早知我今日就不該去景福台幫忙,邵娘子有孕,伺候本就擔責,我、我、我隻是......”
藍蕊說着說着哭起來,埋頭在雙膝間,身子不住地抖。
尤清音知她害怕,也知她心裡如何想,“藍蕊姐姐本來是想,邵娘子如今有孕正是缺人,若是照顧的好,便可去到景福台,不必留在行雲閣等着被送去掖庭,是嗎?”
藍蕊緩緩擡頭,面上有淚痕,“不可以嗎?”
宮裡都是這樣的,一處沒前途,便要想辦法去别的地方謀出路。掖庭那種地方,如她這種無甚背景之人進去,難講是否能有命活着出來。
為自己謀條活路,不可以嗎?人人都如此,有何不對?
“藍蕊姐姐與我不同,”尤清音看着她,面容被燭火映出紅色,像是整張臉皮浸在火裡,“我與娘子是自小長大的情分,自然是要一直守在娘子身邊。姐姐不過是尚宮局分到娘子身邊的,如今覺着前途無望,另尋出路也是常理。”
她與藍蕊說話,全然不似平日那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姐姐可聽過因果?今晨我求姐姐替我照顧娘子片刻,若姐姐當時應允,那今日便不會遇着後苑之事,現下也不必怕邵娘子追究,将姐姐打去掖庭了。”
藍蕊怔住,無言以對。
尤清音卻不是來落井下石的,她盯着藍蕊腫的老高的腳踝,柔聲細語:“姐姐今日穿去後苑的,是新鞋?”
藍蕊盯着她,點了點頭。
“那新鞋,是挽秋或是景福台的人送的?”
餘下的話,其實已不必說。藍蕊在宮中九年,自然能夠領會。
景福台再是缺人,尚宮局大把宮人能挑,何至于來行雲閣這樣偏冷地方要人。将藍蕊叫去幫忙,送她做過手腳的鞋,讓她單獨伺候邵娘子進後苑,是老早就想好了,若邵娘子出事便狠狠栽在行雲閣裡,栽在藍蕊身上。
房中隻一盞燈,燃到末尾已經虛弱。尤清音持燈,起身欲走,“邵娘子那邊......”
藍蕊看着她,一時震驚無言,不敢相信這些話會從阿音這個小丫頭口中說出來。等見尤清音起身準備離開,才如夢初醒道:“邵娘子那、那邊,求你,阿音,幫我在邵娘子面前求求情,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真的。”
即便藍蕊不求她,她也已經告訴邵美人,若想安穩若想查出幕後之人,現下隻能龜縮,不可打草驚蛇。
隻是這話,她不可能告訴藍蕊。靜靜聽她求過自己後,才笑笑朝她點頭:“姐姐這些日子就安心在行雲閣吧,邵娘子那邊,我自會幫姐姐多說兩句的。”
尤清音回到卧房時,阿姐已經睡下了,房中很靜,一時隻剩桌上火燭燃燒噼啪聲。尤清音走到窗前,關窗時看着夜色無垠,沉暮天穹上繁星點點,說不出的好看。
雖然好看,她卻無暇欣賞。等到關好窗放好布簾,回身準備熄燈時,但見燭火搖晃中,自己的影子投在地磚上,搖搖擺擺。
司藥司藥童的話響在耳邊,讓她無措。
衛勉......那個人......
那日晨間司藥司久等,替她解圍之人,竟當真是衛勉?
可是為什麼,他明明與自己素不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