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有風,熱氣裡彌漫着些微柔和。尤清音回到行雲閣時,俞思剛剛睡下片刻。
床榻上,阿姐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很平穩,連尤清音回來時輕微推門聲也沒聽到。
蹑手蹑腳到床前看了一眼阿姐,尤清音坐回卧房正中圓桌邊,從袖袋裡取出藥丸,又仔細聞了聞,更笃定此藥和邵美人身上藥味有異。
這細微差别裡,到底藏着什麼?
尤清音收起藥丸,心道還是要再去見邵美人一次,拿到崔婕妤給邵美人的藥丸做對比,方知問題出在何處。
隻是......自己是後宮侍女,宮中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司藥司雖能進去,但有雲安在。上回她對自己那般态度,想來便是求到她面前跪下,也不可能在司藥司查藥。
隻有那個人......衛勉。
他既能在太醫署查到玉肌散,再進一次太醫署也非難事。隻是要他幫忙的話......
尤清音想到記夢一事,眼裡起了愁雲。她壓根兒不曾夢到過他,編瞎話都得自圓其說才行,頭疼。
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尤清音收好藥丸,指尖觸到袖袋裡的鐵片,頓時記起那上面滿刻的獅虎兇相,血口獠牙目眦欲裂,跟衛勉這個文雅的名字,很不相配。
獅虎紋,龍武軍的标志。
仔細想想,這紋樣跟衛勉這個人,其實也不大相配。
尤清音收好東西,擡頭往阿姐床榻方向看了眼,卻見阿姐正側頭看向自己,心裡一驚,忙起身上前,跪坐到床邊,擡手在阿姐額上摸了下,“阿姐何時醒的?”
俞思看着她,沒眨眼,像是入定。
尤清音心虛,下意識将藏有藥丸和衛勉名牌的左手背到身後,又見阿姐看自己的眼神發直,心裡一時驚懼,俯身貼臉聽她呼吸,聽着微弱呼吸尚且平緩方才放心,跪坐起身想同阿姐說說話,剛開口喊了一聲“阿姐”,就聽門外有人叩門。
是藍蕊。
這些日子,做飯煮藥的事情幾乎都是藍蕊在做。藍蕊感激尤清音相救,勤快非常,剛好尤清音也費心在阿姐和邵美人落胎真相上,兩人關系前所未有的和諧。
“阿姐等我一下。”
尤清音起身去開門,從藍蕊手裡接過托盤,裡面放着兩份飯食和一碗藥,騰騰冒着熱氣。
藍蕊不進卧房,遞過托盤時小心囑咐:“剛出鍋還燙着,慢點兒。”
尤清音點頭接過,趕在藍蕊關門前又小聲道:“藍蕊姐姐,勞煩你去一趟景福台,替我去找邵美人的侍女春景。”
“春景?”
唯恐阿姐聽到,尤清音更壓低了聲音:“你去找春景,就說我有事要見她家娘子。”
藍蕊眼裡有惑,但眼下邵美人尚在孕中,那龍嗣一日沒安穩誕下,她那日在後苑險些害得邵美人落胎的事兒就如劍懸頭上,始終不安心。
尤清音說什麼,她自然乖乖去辦,沒多問便應下。等到卧房門扇從外面關上,托盤裡的藥汁清苦味瞬時滿溢屋内,尤清音将托盤擱到桌上,先端了菜粥到床邊,調羹在粥裡劃拉兩下,有些不悅:“藍蕊做的這粥,三五天不帶換樣式的,下回還是我做得了。”
俞思嘴角勉力扯出個笑,意是無妨。尤清音明白阿姐心善,吹涼了菜粥喂過去,抱怨的話還想說,但見阿姐吞咽時神色痛苦,忍下去沒敢再說。
病體艱難,隻是張嘴喝下兩三口粥,俞思面上已經起了一層細密冷汗,唇色幾乎慘白,帛被下的指節發顫,藏着沒敢讓尤清音看見。
隻是阿姐的隐忍,尤清音又怎會看不出來。她與她一同長大,雖非雙生,卻也無異。
心裡的疼與恨,全為阿姐。捧碗的手在顫抖,尤清音咬牙,忍下鼻尖泛酸眼底濕潤,強撐着又喂了阿姐幾口,越見她痛苦越是不忍。
前些日子,她還因阿姐胃口好而開心。如今,阿姐吞咽時的艱難痛楚落在眼裡,痛極,怕極,惶惑至極。
她怕阿姐離開自己,更怕阿姐痛苦艱辛。
可是眼看落胎一事有了眉目,她更怕阿姐看不到毒手伏誅那一日。
剩下半碗粥,她不忍也不願阿姐痛苦喝下。胡亂扯了個用藥的借口,起身想把粥碗放桌上。
尤清音心思沉重,手上失衡,起身時一不小心,剩下半碗粥全部潑灑。
好在她動作快,粥碗剛一側傾,瞬時就橫手擋過去,沒讓那粥落下丁點在阿姐身上。
粥底還很滾燙,盡數傾在尤清音露出的手腕上。白皙肌膚立現绯紅,床榻上的俞思吓得眉眼顫動,掙紮着要起來。
尤清音顧不上痛,一手輕輕壓在阿姐肩膀上安撫她:“不怕不怕,沒事的阿姐,已經不燙了。”
嘴裡說着不燙,手腕上卻已被燙出一大片紅腫,菜粥熱氣還未滅,白森森從手腕上升起。
尤清音安撫好阿姐,起身取了帕子擦掉腕上殘粥,扯過衣袖蓋住傷處,隻做無事發生,回到床前将灑在地上的髒污擦去,端了藥盞過來哄她喝下,不知道說什麼緩和氣氛,開口提及少時舊事:“這點不算什麼,小時候挨打比這痛多了,阿姐忘啦?”
尤清音笑嘻嘻喂藥過去,語氣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