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天晴,龍武軍身上鐵甲含光,落到眼裡隻覺刺痛。尤清音揉了揉眼睛,來時氣血上頭,本打算見到龍武軍過來就出去攔下衛勉,可等站到月華門後,畏畏縮縮聽見龍武軍的鐵甲佩劍聲,探頭見到龍武軍的身影,心頭那點氣血頃刻熄滅,縮着身子緊貼宮牆,唯恐影子出去分毫暴露自己。
耳朵聽着腳步聲越來越近,鼓陣般叮咚踏在心上。數着聲音,尤清音深吸口氣,隻露出半隻眼睛往外看。
初夏晴朗中,一列玄色鐵甲迎面而來。身後天光耀眼,團黑之中,尤清音卻一眼認出衛勉。
他的眉眼隐在兜鍪隐約下,鮮紅盔纓飄動,遠看好似熱血湧動。陰影将他大半張臉遮住,卻讓他下巴那條傷疤更醒目,待他越走越近,傷疤猙獰,像要裂開。
離了他那雙溫潤雙眸的調和,孤零零一道傷疤隻剩可怖。
滲人又可怕,尤清音吓得一縮,藏在宮牆之後,最終還是沒敢攔下衛勉。
等到腳步聲漸遠,遠到幾乎聽不見,尤清音扶着宮牆探頭出去,眼裡隻剩宮道還未落下的薄塵,被晴好日光照出萬千飛舞。
宮道甬長,靜的可怕。龍武軍轟轟烈烈走過,卻也隻留薄塵一道,尤清音皺眉,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沉悶,顧不得細想。
眼下她最着急的,便是那張藥方。崔婕妤既會安排挽秋到邵美人身邊,又怎會真心贈她孕中養顔的藥丸用以固寵?
那藥,定然有問題。
沒能和衛勉說上話,更沒有機會問他藥方查的如何。尤清音心裡憋悶,又有些拿不準,不确定衛勉那人,是否真的會幫自己。
就因着一個夢,叫龍武軍替自己做事。歸根究底,這個辦法也不是很穩固。尤清音低頭往行雲閣走,踢開腳下一顆石子,天馬行空想着,不知怎地就想到,若是同衛勉關系親厚點,是不是更好讓他幫忙?
剛一冒出這個想法,尤清音猛地停下,擡手在自己臉上狠狠揪了一把,疼的龇牙咧嘴方才收手。
怎會生出這般離譜的想法?
那個人,可是阿姐的意中人啊!
揉了揉痛感還未散去的臉,尤清音歎了口氣,心道再等衛勉一日,就一日。
若明日他還沒遞消息來,想也是靠不住,還不如自己去找邵美人商議法子。
腳下一動剛要走,耳邊忽聽一陣呼啦聲響,好似絲帛裂開,又像什麼鋒利物件破風斬霧,初夏悶熱裡都讓人心頭一凜。
尤清音扭頭,什麼也沒看見,皺眉隻當風聲穿耳。要走,卻被一張大手捂住口鼻,眼底閃過一抹黑影,随即不見顔色,呼吸受限,腦中混沌驟起。
驚懼之下,尤清音奮力呼吸手腳并用想要掙脫,哪知越是用力掙紮,蒙在口鼻上的手掌就更用力,幾乎窒息。
黑影裹挾疾風逼她往後退,尤清音無力抵抗,後背結結實實撞在宮牆上,疼的她悶悶哼了一聲痛。
毫無防備地被抵在宮牆一角,此處來往之人甚少,風過無痕。尤清音心裡恐懼,驚痛之中正欲擡腳狠踢黑影一腳,就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碎冰浮水一般,在微悶初夏中更顯涼薄。
衛勉與她近在遲尺,手掌緊貼她的口鼻,掌心全是她濕熱呼吸,幾乎滴出水氣。
他将她的眼睛看得清楚,烏金小扇的長睫之下,渾圓黑瞳在顫,蘊着極度的怒與怕。
心底一時有痛,被他撇開,開口聲低隻餘冷漠:“我說過,若有消息自會相傳。姑娘等在此,是不信我?”
尤清音睜大了眼睛,這才恢複理智,分辨出眼前黑影竟是衛勉!
驚怒褪去後怕湧起,口鼻上的大手還沒撤開,尤清音使勁搖頭,喉舌嗚咽了兩聲,兩腳幾乎蹦起來,扭着身子想讓衛勉松手。
衛勉皺眉:“我若松手,莫叫。”
尤清音猛點頭,腦袋用力砸下去,擡頭時呼吸不暢,眼前直冒金星。等衛勉一松手,忙不疊扶腰大口呼吸,想說話又覺語塞,你你我我半天也沒說出個整句,等到呼吸終于順暢過來,剛要說話,就見衛勉又伸手過來。
被他手掌捂住口鼻的陰影還沒散去,尤清音下意識側頭一躲。
“躲什麼,你要的東西。”
一聽這話,尤清音立馬雙手接過,握在手心是一團圓溜溜的紙,像是包裹着什麼。
尤清音小心翼翼打開紙張,剛看見包裹在裡面的東西,就聽衛勉的聲音在頭頂低低解釋着:“這是玉肌散,你那日托我查的藥。我去太醫署問過,此藥不過養顔美白,并無什麼禁忌。”
揉皺的紙被鋪開,一粒烏黑小巧的藥丸端端正正立在紙中。尤清音定定看着,餘光瞥到紙張上有字,挪了眼神去看,發現是那日邵美人侍女所寫藥方,被人謄抄到這張紙上。
“這字,”尤清音擡眼看衛勉,“是衛司戈寫的嗎?”
随口一問,本就沒指望衛勉回答。尤清音問過後又低頭看藥丸,低頭湊上去輕輕聞了聞。
“不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