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盯着路上影子,看出衛勉時快時慢,刻意調整了步伐,才與自己并肩。
衛勉與她同行,一路往太醫署去,心裡卻在想着别的。他與她挨得很近,近到兩人衣袖相互摩擦,暗夜中造出沙沙輕響。
尤清音覺察,稍稍往旁邊挪了半步。衛勉像是不知道,沒兩步又貼上來,兩雙衣袖纏在一起。
來回好幾次,尤清音也放棄掙紮,由着他去,隻要能進太醫署便是。
其實衛勉并非不知,甚至靠得這麼近,也是他刻意為之。前幾次記憶湧現時,衛勉就已發現關竅。
隻有自己與這位阿音姑娘獨處時,記憶才會被喚醒。靠的越近,記憶越是清晰深刻,尤其是......
尤其是肌膚接觸時,記憶更如山崩海嘯,呼嘯湧來。
前往太醫署這段路,二人走得并不慢,等站在太醫署門外時,關于宋營和容州命案的記憶,衛勉幾乎已經全部記起。
至于幽王來信,心中已大抵想到如何作答。
“司戈......”
停在太醫署門外,遠遠看見裡頭燭火在燃,心知太醫署夜裡有人值守,尤清音輕輕拽了一下衛勉衣袖,氣聲問道:“就這麼進去嗎?”
衛勉垂眸看她,一手拽過衣袖,瞥了眼太醫署正門方向,“去醫經閣而已,不必走正門。”
衛勉這句不必走正門,倒真真出乎尤清音的想象。她幼失雙親,在舅舅家中更是處處小心謹慎,不敢做出半分逾矩之事,因此爬窗擅闖這種事她從未想過,更沒想到衛勉這樣的人,竟會......
等被衛勉拎雞仔一樣扔進醫經閣窗戶,半個身子挂在窗沿上時,望着屋内黑漆漆一片,複雜的藥材氣味撲面而來,尤清音吓得緊閉雙眼,兩手撐着窗沿不敢妄動,謹慎地摩挲着,企圖找到什麼可支撐的地方,再慢慢爬進屋裡。
支撐的東西還沒找到,整個人就被衛勉從後一推,泥鳅般滑進屋裡。
夜裡的醫經閣沒點燈,黑乎乎一片,尤清音捂嘴沒敢叫出聲,等聽到衛勉也進來的動靜,才屏息摸摸爬爬到他身邊,顧不上是何處,總之抓到他衣衫一角才覺放心,氣聲發顫:“司戈所謂不走正門,原是這個意思......”
這個人,平日看起來威武的很,想不到卻是這麼進太醫署的。那他上回替自己查藥,難不成也是?
抿緊了嘴,尤清音沒敢問下去。
衛勉站起身,不動神色将她的手撥開,“要找什麼書,動作快點。”
尤清音嗫喏回答:“看不見......”
“什麼?”
唯恐驚動太醫署值守之人,尤清音踮腳靠近衛勉,幾乎貼在他耳邊,說話之時呼吸打在衛勉耳後,激起戰栗一片,“奴婢是說,這裡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
衛勉攥拳,忍住一瞬心神搖晃,從衣領處裡取出早就備好的火折和短燭。
蠟炬燃亮,醫經閣被照出一小團紅黃亮色,不至顯眼,但夠人看清眼前事物。
尤清音面上一喜,一邊謝過一邊就要去接蠟炬,卻被衛勉躲開,“我來,你去找書吧。”
尤清音連聲謝過。
醫經閣藏書衆多,找起來并不容易。尤清音找了一會兒,有些氣惱,回頭見衛勉始終跟在自己身後持燈,想開口讓他幫自己一道找找,但見他一臉事不關己,看來不像打算幫忙的樣子,抿了抿嘴終是沒說,埋頭繼續找書。
麻煩人也要有個限度,總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尤清音為人自覺,不吭聲又找了好一會兒,終于雙眼酸痛時,才在書架一角找到炮炙論,小心翼翼取了書下來,扭頭亮給衛勉看,“找到了,走吧。”
衛勉看了一眼封頁上的書名,拒絕了她:“要找什麼,在這裡看完再走。”
尤清音把書護在懷裡,沒想到他竟是這個意思。
衛勉看出她的想法,冷冷道:“怎麼?還想讓我再帶你進來一次?”
求人總是不由己,側頭看了一眼不算低的醫經閣窗扇,心知隻憑自己定是進不來。尤清音心裡歎氣,面上乖乖應他一聲好,便同衛勉一起走到窗前,無處落座,幹脆盤腿坐下來,見衛勉沒跟着自己一道坐下來,伸手朝他擺了擺,輕聲叫他:“衛司戈也坐吧。”
衛勉不動如松。
尤清音又指了指他手裡蠟炬:“沒有燭火,奴婢看不清。”
衛勉這才坐下來,肩背挺拔,垂手将蠟炬靠近,足夠尤清音看清書上文字。
夏夜宮城靜下來,夜風從窗洞吹進來,吹得滿屋書頁翻動,沙沙聲響落在耳裡,一種熟悉之感迎面而來。
衛勉持燈的手腕繃緊,視線逃避般落在火苗正中,看着那火苗歡快地跳動着,沉寂心海中,也有一簇火苗,正被悄然點亮。
鈍痛襲來時,衛勉艱難轉眸,看見尤清音長睫陰影投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