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專心緻志翻書,一目十行,衛勉在旁如何動作如何思索,她顧不上一點。
衛勉難得順從,秉燭坐在她身側,視線從她輕扇的長睫上移開,虛無地落在地磚上。
哪知目光移到地磚上,更見燭火月色映出身旁女子發絲飄搖,施施然展開揚起,然後輕巧地落到自己肩上。
說不出是種挑釁,還是引誘......
衛勉皺眉,隻覺自己與她相距過近,近到彼此呼吸聲響都比夜風蟲鳴清晰。伴着那柔和呼吸,腦中混沌散開又聚攏,秉燭的手腕微顫,很快克制住。
窗外有風,燭火輕動,火舌乘風往下,有丁點滾燙從衛勉手背舔過,又嬉笑着飄回燭芯處,高高在上看他吃痛。
衛勉攥拳,心知不該看,視線卻定在地磚清影上無法挪動。零星飛揚的發絲好似邪魔,将他全部神思剝奪,頃刻陷入另一番場景中。
記憶鋪天蓋地,攪滅理智。衛勉看到,也體會到,卻無法左右,隻能乖乖被牽動。
在那或許前世的記憶裡,他應當是他,又好像不是。
【夜深露重,衣衫成冰,四周死寂無人,秋草濕漉,水氣一寸寸穿過衣衫滲進皮肉。衛勉側頭,借着天際懸月銀光,指端在腹部痛處按了一下,垂眸去看,才知打濕秋草的不是秋露,而是自己腹間傷口湧出的血。
生死之際,唯一柄燭火攜一縷淡香靠近,越來越近,近到燭火映下時,一抹鵝黃衣裙在眼角,鮮亮如初。
衛勉躺在地上,劇痛之下身體僵硬,眼睜睜看見她俯身過來時,手腕微斜,三兩滴蠟油飛下來,恰好落到自己脖間。
一下,一下,又一下,将那最為薄弱最難設防的地方燙熱。
她滴了蠟油,又無辜關懷道:“衛大人受傷了?”
衛勉身負重傷,一時開不得口。火熱近身,腹上滾血傷口更是激動,剛想說話,立時湧出一股熱血,驚得眼前人花容失色,“大人你、你不會要死了吧?”
燭火下,他看不清她的擔憂是真是假,隻聞到她身上真切而隐約的沉水香,用盡力氣抓住她的衣袖,艱難求她:“阿、阿音,救我......”
“大人放心,奴婢會救你的。”
說話時,她在笑。衛勉看見,她将燭燈放到一旁,解下腰間飄帶揉作一團,毫不羞澀地将自己帶血的衣衫掀開。
利刃割肉後,帶血的皮肉醜陋地外翻着,上面爬滿了粘稠熱血,難看至極。
柔軟的飄帶堵住湧血的傷處,熱血弄髒了她的手,細長的眉微蹙,嫌惡難以掩飾。
衛勉垂眸不看,一瞬心痛抵過利刃斷腸。可偏偏他又沒有昏過去,隐隐聽到她在說話,好似自言自語。
她說:“衛勉,我也救你一次。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阿姐。”
阿姐,她的阿姐......
衛勉閉眼,已不知是多少次聽她這樣說。
阿姐,阿姐,他與她之間,永遠都隔着她的阿姐.......】
不知何時,手裡的蠟炬開始搖晃,初時微不可查,待記憶中痛感越發清晰,秉燭的手越是顫抖,等到被尤清音一把握住手腕時,衛勉驚魂方定,定定看着眼前人。
尤清音被衛勉這模樣吓一跳,反扣書頁到地上,兩手握緊他的手,“衛司戈?衛司戈?”
“司戈大人?能聽見嗎?”
“司戈大人,你、你怎麼了?”
尤清音連着問了好幾遍,衛勉看着她,脫口而出:“阿、阿音?”
尤清音忙答應:“是啊,是奴婢啊。衛司戈怎麼了,不認得奴婢了?”
尤清音慌了神,心裡恐懼這醫經閣别是有點什麼說法。好端端一個龍武軍坐在這兒,突然像被鬼神上了身,全身狂抖不止。
腦中記憶褪去,連同沉水香一道消失,衛勉終于冷靜下來,倏地将手從尤清音掌心抽出來。
蠟炬隻剩最後一小截,就快燃盡了。
尤清音關切道:“好端端的,司戈方才是怎麼了?”
她也不是當真關心,隻是此處就兩個人,不問一二,于理不合。
話問出去,卻見衛勉依舊盯着自己,燭火映在他的眼眸裡,像要将他整個人燎起來。
尤清音聽到,他沒頭沒尾問自己:“阿音姑娘不用香?”
尤清音拾起地上醫書,将剛剛找到的一頁理順,“不用,司戈問這個做什麼?”
衛勉垂眸:“沒什麼。”
尤清音沒在意,有些激動地遞了醫書過去指給他看,“司戈看,奴婢找到了。”
玉肌散的藥效更改,禁忌關竅,她找到了。
衛勉隻看一眼,“你會辨藥?”
尤清音垂了眼睛,搖頭。
醫書雖有記載,可她不會辨藥,也查不出崔婕妤所給的藥丸動了何種手腳。
兩個人一前一後站起身,高低兩個影子投在地上。
衛勉又問:“藥帶了嗎?”
尤清音心有失落,嗯了一聲,身子往窗沿靠,剛一動,就聽“啪嗒”一聲響動,轟然在昏暗屋中炸開。
天!碰到什麼鬼東西了!
沒等尤清音去看,衛勉反應更快,一瞬吹滅燭火,隔着衣袖拽住尤清音的手腕,拉她躲到書架後面。
屋内無燈,兩人屏息躲在書架後面。很快,有急匆匆上樓踏步聲傳來,門扇被打開,燭燈光影照進來,長長一條紅黃映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