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音心若擂鼓,下意識攥緊衛勉的手。
肌膚相貼的瞬間,伴着逐漸逼近的腳步聲,有個聲音在衛勉腦中炸開。
“文若,你被騙了。”
誰?
“我早說過。文若,你這樣的人何必有心。”
誰?誰在說話!
“你若無心,我大可放你遨遊天地自在尋常。偏你非要留一顆善心,以為自己可以救世,卻不知你的心意,終究會害了你,害了你想護着的所有人。”
到底是誰?
腦中的聲音戛然而止,醫經閣裡的腳步聲也停下來,有人持燈走近,停在二人躲藏書架不遠處,松了口氣道:“嗐,原是窗沒關好。”
說話人上前關窗,走過衛勉與尤清音躲藏之處時,猝不及防被衛勉一把拎過去,手中燭燈傾翻,醫經閣頃刻暗色席卷。
還沒驚呼就見鋒利短刃飛來,隻差毫厘就抵上額頭,刀身寒光畢現,吓得來人立馬噤聲,身如篩抖。
衛勉動作太快,快到尤清音也沒看清楚,等她回神,借着月色看見衛勉在做什麼,吓得兩手上去拉:“司、你這是做什麼?”
衛勉不為所動,隻問刀尖下狂抖的人:“你是值守太醫?”
“是、是。”
“可會辨藥?”
“辨、辨藥?”
手裡的短刃近了半寸,衛勉低聲:“隻管回答會與不會。”
太醫吓得口吃,連連應是。
衛勉餘光看尤清音,伸手過去接:“藥給我。”
尤清音這才明白衛勉想做什麼,忙不疊從袖袋中取出藥丸遞過去。衛勉将藥丸塞到太醫衣領裡,不發一言,太醫也能領會,顫顫巍巍捧出藥丸,小心解釋道:“大、大人,可否點個燈,這、這什麼也看不見。”
冰涼刀尖徹底抵在太醫額上,“辨藥,定要點燈嗎?”
“不用不用,”太醫忙答,手忙腳亂碾開藥丸,“不必點燈也可辨别的。”
辨藥一事,于太醫署的太醫而言并不算難。等了不多時,那太醫就磕磕絆絆回道:“大、大人這藥,是玉肌散,但卻......”
尤清音聞言心急:“但什麼?”
“這藥,”太醫有些猶豫,但是利刃就在額上,不好說也要說,便橫了心一股腦道:“大人給的這粒藥中,川芎較尋常方子用量更多,且藥中所用白芷似未經蜜炙,再加藥中甘草量少……”
尤清音指尖發顫,急問:“若孕中女子用此藥,會如何?”
“若孕中女子用此藥,隻怕胎像不穩。若用藥過多,更甚......更甚者,恐會誕下畸怪胎兒......”
尤清音愣住,心墜深淵,膝下一軟,被衛勉單手扶穩。剛剛站好,就聽衛勉同那太醫說話,聲音像從寒冰中撈出來的一般,泛着蝕骨的冷,“若敢有片言诓騙僞詐......”
太醫慌慌張接道:“大人放心,定無半字虛假。大、大人若不信,可再找人來辨,在下絕不敢有虛言。”
衛勉收了手中短刃,對太醫道:“滾吧,今夜之事隻當沒發生。若洩露半字,即刻索命。”
太醫哆哆嗦嗦,看不清眼前人,也被這話吓得魂魄飛天,連答定不聲張,撿起地上燭燈就逃。
醫經閣的門關上,兩個身影自窗扇躍下。黑沉沉的醫經閣内,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
“司戈......”
剛剛目睹過衛勉生殺模樣,尤清音這才知道為何宮人都說,在這宮裡,龍武軍決計不能惹。
不單領教了龍武軍的可怖,尤清音更是身臨其境體會到了何為殺雞儆猴,等到走出太醫署好一段,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問他:“司戈方才對太醫說,若是诓騙……奴婢敢問,若有人诓騙司戈,會如何?”
太醫那樣子,想是不敢騙他,可自己卻是實打實騙了他,明明不認識,明明不曾夢見,偏要為了借他的手辦事,編出一堆來诓他。
若被他察覺......
尤清音喉頭一咽,隻聽衛勉言簡意赅道:“騙我?殺了。”
喉頭幹澀的可怕,一團驚悚堆在那兒,怎麼也咽不下去。尤清音再不敢往下問。
兩人又默默走了好一段,尤清音低頭跟着衛勉的腳步,心裡始終揮不去太醫所言和醫書上的文字,驚悚涼薄,于夏夜都讓她生出冷汗。
邵美人淚濕的面容浮現眼前,尤清音抿唇,想起阿姐。
這些人,如今這樣對待邵美人,想必從前對待阿姐時,用的也是同樣手段。阿姐當年雖不曾用過什麼玉肌散,可飲食湯藥都經挽秋之手,想在其中動手腳,并非難事。
此番邵美人有孕,後苑野貓沖撞險至落胎,嫁禍行雲閣是一遭,若此招不成,那邵美人腹中孩子,便是第二遭。
玉肌散動了手腳,邵美人的孩子能否平安出生尚不可知。若不能平安出生,要麼一屍兩命,要麼落胎失寵,即便撐到孩子降世,依照太醫所言,“玉肌散”滋養下,所生嬰孩恐有畸怪。
若真誕下畸怪,就不單是一人失寵這麼簡單了......
想到此,尤清音的身子猛地一顫,心底的恨與痛,凝聚成難以言說的悔。
她明明一直陪在阿姐身邊,卻什麼都沒察覺。
喉頭酸澀,一行淚毫無防備地湧出眼眶,輕微的啜泣聲沒忍住,從喉頭齒尖溢出。
衛勉走在前面,耳力過人,聽見那一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