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探失敗,衛勉語塞,也不知該如何說下去。默了默,隻好結束對話:“沒什麼,若姑娘想起什麼,可随時來找我。”
末了,又鬼使神差補上一句:“若有事,盡可來西内苑找我。”
尤清音沒大聽懂衛勉這幾句問話,愣愣看着他,待他說完後,才漸漸明白過來:他的心裡有一個人,他在找那個人。可那個人,不是自己。
驟雨在眼前連成線,模糊了衛勉的臉。尤清音想起,阿姐病急,哪怕到了最最痛苦時,心中所念仍有衛勉,可這個人......
偏偏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還在執着地找他心裡那個人。
心裡一時複雜難言,尤清音也不知該以何種面目待他,心知如今自己孤身在宮中,想做之事離不開衛勉幫助,可是阿姐呢?
她甚至不敢奢望能在衛勉心中留有絲毫痕迹。
隔着雨線和紙傘,尤清音很想問他一句,問他可曾記得行雲閣的俞美人是什麼模樣;可知道四年前的春日宴上,當他在馬球場上享盡風華時,有人在場下為他贊過一聲好;可曾記得,他與俞美人偶遇時,都說過什麼話,留下過什麼樣的眼神......
終了,還是隻有一片雨聲嘈雜,尤清音點了點頭,權當應他的話,旁的一句也沒多問,撐傘的手往下,虛虛同他福身道了一句多謝,整張臉隐在傘面下,轉身往行雲閣去。
衛勉沒動,仍在原地站着。一瞬間,他有沖動想叫住她,唇齒一動,生生忍住了。
他想,他并不喜歡那句多謝。不但不喜歡,甚至覺得煩悶。聽她道謝,像是一記耳光抽在臉上,又痛又怒,偏偏那雙扇過來的手,又攜一抹隐約的沉水香,香氣霧罩般籠在怒氣之上,柔軟貼骨,将一切撫平。
雨落成幕,尤清音的身影很快看不見,宮道隻剩衛勉一人,他終于想起方才為何起念想要叫住她。
叫住她,其實隻想告訴她,這幾日自己恐怕有事,尤其夜裡不在西内苑,若她要來找自己,最好等幾日再來。
身量不高,走起來卻很快。衛勉沒來得及叫住她,便也作罷,轉身離開了月華門。
龍武軍的巡守還未結束,待他回到隊列之首時,雨比先前稍稍緩和了些。天錫跟在他身後,低聲道:“馬上要進東宮,老師那邊......”
衛勉睨他一眼,天錫立時止聲。
東宮一如既往靜。太子不受聖寵,東宮上上下下都很本分,衛勉率隊過東宮校場時,卻沒想到大雨之中,太子殿下竟還在校場練箭。
校場最邊緣立了三塊箭靶,太子殿下在校場正中,身邊站了一群人,個個手持黑傘,就連站在太子身側為他撐傘之人,也是一身肅穆,遠遠看去很是詭異。
衛勉的眼神隻往那兒看了一眼,沉聲警告後面的龍武軍們:“收好眼睛,記住什麼該看不該看。”
身後,龍武軍們整齊低頭。
雨幕中,校場内外俱是黑壓壓的人。龍武軍玄色鐵甲,太子那邊,更是黑成一塊。
即便無心去看,餘光也能瞄到,太子殿下正擡手拉弓,箭尖對準了左側第一個箭靶。
風從背後來,衛勉似乎感覺到,那箭像是長了眼睛,亦步亦趨跟着自己。仿佛箭尖所指不是箭靶,而是他。
背後雖冷,心裡卻異常冷靜。衛勉剛剛走到第一個箭靶後面,一箭淩空飛來,射的箭靶一晃。
衛勉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
緊接着,一箭,又一箭,每一箭都準準算好了時機,恰在衛勉過箭靶時,毫厘不差的正中靶心。
若非箭靶擋在前面,每一箭都可命中衛勉頭部。
雨絲随風傾斜,校場之上,氣氛瞬時微妙起來。
衛勉腳下半點沒停,依舊挺拔地往前走,照例巡視校場。好似一點都沒察覺到,方才那三支箭,是沖着他去的。
走到與校場正中太子一行人齊肩時,遠遠地,有人在叫他。
“衛司戈留步。”
衛勉停下來,低眉颔首,面朝聲音之處行禮。
又有人叫他,還是剛才那個聲音,“還請衛司戈上前,太子殿下有話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