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愉到底是關心愉,第二天起來,費力地舉起肩膀給鄰室打電話,第一次撥打成功。
不等對方說話,她先冷漠又機械地說:“記得吃藥。”
正要挂掉,對面問:“還有其他要說的沒有。”
他話比之前多,楊管家說過他本性是善良的,也許昨晚也是自己态度有所内疚,所以他今日難得語氣好。
但心愉不會因這點小恩小惠感動到,他難受時依舊會向身邊人大發脾氣,因為周遭人的無限包容愛讓他毫無顧忌。
心愉說:“十分感謝你不用讓我走出房間敲門提醒。”
她聽見他隔着聽筒傳來一聲笑,随即他說:“你以前的上司一定很欣賞你。”
“當然,從不辱罵我。”但是會騷擾我,後話心愉沒說
對面長久靜默無言,心愉說:“如果沒有其他的,我先挂了。”
這人要面子,他比心愉先挂掉。
楊管家提及過他過去很受女生們歡迎,受歡迎的人大多有名人病,隻接受被人捧,半句實話都說不得。
心愉也是人,是人都有自尊,俞逸飛這種怪脾氣,你上趕着迎合迎合讨好他,他隻會嫌你骨頭太輕,逆着一點反而可能會有好态度,算了,懶得想,做好楊管家交代工作就行。
心愉告訴過女傭,不必麻煩她叫自己吃飯,她餓了會自己進廚房覓食。
女傭體貼地說,把飯菜用保鮮膜封好放冰箱,讓心愉自己加熱。
動手做了個青瓜三明治,煎兩節肉腸,早午飯算完成,要到時間了,她走到鄰室門前叩門,“記得吃藥。”
裡面沒有沒好氣的聲音傳來,“你簡直像隻鬧鐘一樣煩人。”
是生悶氣了。
鬧鐘?心愉笑,在“天涯海角”時她還是世界時鐘呢,不管,權當做贊美了。
裡面沒聽見她接話,又說:“兩部信号儀,你的功能我都有,它也會提醒我吃藥,生病第七年還沒死,說明我有分寸。”
心愉最不怕與人打嘴仗,過去和老外談價格,一手拿電話,一手拿即時語音翻譯器。
“倒不必看輕自己,我看你身體情況比别墅裡的人想的要健康,還有精神折騰人。
“我折騰人?”他像受到冒犯,聲量提高。
“不然?自己能做到乖乖吃藥,還要人想盡辦法提出,你不會善良到專門想出一份工作來讓人領工資吧?”
“是,”他索性承認,“我不可勁鬧,你怎麼能在這裡免費吃喝拉撒住?”
聽聽,天下男人一上臉都是同樣話術,換個模闆,換個身份,“不是我和你結婚,你能搬進我家?”
“不是我面試選中你,你能有機會進入公司工作?”
“不是我……”
我我我,剛愎自用的自我主義者。
可心愉在人屋檐下,那顆頭顱頂得再高也是要低下的,畢竟這份工作好過本市百分之九十九。
心愉又是順他,又是刺他,“所以内心非常感謝你,但又不能表達出,你生病換來我這份工作機會,你說我怎麼好開口感激你?”
他被心愉幾句話堵住,氣氛得想忍不住摔東西。
心愉見好就收,轉身回到房間。
接下來好幾天,他們像進入冷戰,心愉準時準點提醒他吃藥,他“嗯”一聲後挂斷電話。
一晚,鄰裡不甘寂寞又舉辦派對,心愉習慣陽台玻璃門留一道縫隙通風,吵鬧聲傳來她睡不着,幹脆起身搭上外套坐到陽台上去旁觀他們熱鬧。
鮮豔的跑車和年輕男女們,排隊内容與上一次并無太大區别,這種生活是否也會有膩味一天?不然他們怎麼會臨近結束總把自己灌到大嘴嘔吐為止?
有人注意到她,大聲呼喊她下來玩,自己怎麼會有這種待遇?他們見她住在這棟别墅裡,故此誤以為自己是和他們同一階層。
别人可以這樣認為,但心愉時刻警醒,否則以前天天和施施膩在一起,難免起嫉妒之心。
開始有好事的男生問她,“你是朱麗葉還是祝英台?”
心愉并不反感他們,生活的優越讓他們擁有不錯的皮相,又會找樂子打趣,面對他們,女孩子得有更多定力,稍不注意,魂便被勾去。
現在已鮮少有什麼不二之臣了,他們見心愉沒反應,也就作罷,草坪上衣着暴露的同齡女孩多得是,沒必要白費勁讨好一朵冰霜花。
也許應該嘗試着寫作?心愉想,多少在富豪家做工的傭人将見聞以小報,小說,劇本形式投稿出去,最後賺得盆滿缽滿,有錢人的奇聞轶事,最不缺受衆,光是有錢就夠吸引人目光。
這次楊管家很放心她,沒有前來叩門,但呼來電話,“心愉,鄰居邀請你去參加聚會,是個女孩。”
楊管家不是有心試探,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相信這次的看護小姐是個守規矩的人,即使身處他們之中,也能克制好自己。
心愉說:“那麼請告訴他們,我是俞先生的看護,職責在身,恕不能從命。”
“去看看也好,都成日悶在家中,這點你和逸飛十足像。”
還有愛記仇,不知楊管家是否察覺她和俞逸飛這幾日波流湧動,可也許他和之前的每一位都和同現在的自己一樣,看護意味着時刻有個人站在一旁告訴他,你是一個病人,故此到現在他們還未見過面。
這樣一想,心愉心軟下來又原諒他。
“逸飛向我訴苦,說你沒好臉給他。”
來了來了,這種人你用他對待你方式的十分之一回敬他,他就叫屈了。
心愉這樣回答:“他還沒見過我的臉啊,怎麼會知道我什麼臉色?”
楊管家被她話術逗笑,說:“心愉,你真有趣,讓我找個機會你可以和逸飛面對面,他一定會喜歡你。”
心愉想到平日家裡傭人談起他總免不了舊事重提,“逸飛以前好的時候,待客室總有人等他,男的女的都有,好不熱鬧。”
那麼不缺寂寞,當然是他可以廣泛而淺薄地喜歡那麼許多人,别人又廣泛而淺薄地喜歡他,不然的話,怎麼現在門庭冷落了?
笑話,真以為是他把來訪者都趕走?給自己個台階下罷了。
不是我沒有,是我不要。
男人該死的自尊心!
心愉隻點頭打哈哈答應。
睡到半夜渴醒,起來喝水,對面還有熒熒光亮傳來,好精神,是明天不用上班吧?所以做夜行動物,晝伏夜出。
一對男女在草坪上吻得難舍難分,一張嘴啃噬着另一張嘴,這是怎樣一種滋味?
心愉緊抿兩片嘴唇,最正常不過的觸感,不過換成了别人的嘴,怎麼就像中了邪般癡迷了?
“那是對面蔣家小妹。”
一把男音傳來,心愉吓得渾身皮膚立起小疙瘩。
“是我,不用怕,我們露台相鄰,隻不過中間茉莉花盆栽擋住,彼此看不見。”
神經病,心愉在心中暗罵一句,這家人主人和管家一樣,愛好玩神秘,能把别人吓一跳最好,據說喜歡惡作劇的人都童心未泯。
心愉不鹹不淡地說:“病人應該早點休息。”
“我過去一直是這種作息,往往這時候還未到家。”
是還未到家還是直接不回家?
是個浪子,幸好那個他剛進大學時主動搭讪的女孩沒理會他,不然就是愛上一個不回家的人,成為怨婦。
心愉沒說話,他是觸景生情,無需自己搭腔,他依然會說下去。
“早知道當初更不聽爸媽話,把下輩子精力全耗盡才好。”
毫無責任之心,絲毫不明白人的生命并不完全屬于自己,享受旁人的愛護時,連做到讓家人放寬心都不行。
心愉突然問:“你小時候在國外念書吧?”
“嗯。”
那就對了,盡學習怎麼自由,先進的科學知識是半點不入腦,像自帶一個過濾網。
“怎麼不說話了?”
“我要休息了,明早好醒來叫你吃藥。”
“管家要求的話,你也不必全信,我自己清楚。”
心愉想,他并不如表現得那樣自暴自棄地厭世,他也在等待痊愈後做回過去潇灑不羁的自己,萬一命運又眷顧他了呢?
心愉回答他:“這是我工作。”
“你是為了照顧我。”
心愉給他補充上,“是俞老先生和太太出資雇我照顧你。”
“蠢人!”他沒品行的罵道。
心愉轉身進屋,撂下一句,“蠢人要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