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宅的傭人們紛紛拿出食物招待小小梁,他們也覺冷清太久。
楊管家有些詫異,心愉上門這個朋友,和她身份十分不匹配,但兩人相處很好,她更相信自己眼光沒有看錯人。
施施很直接地問:“病人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躲起來了?”
心愉趕忙拿眼朝四周望,幸好周圍沒有人聽見。
“你小點聲。”
“還沒找到适配骨髓?”
“他很不幸運,全家無人與他匹配。”
施施感慨,“錢也有買不來的東西,”頓了頓,又道,“但還是能買到大多數東西。”
施施點頭同意。
一行三女子近黃昏時才離去,心愉看着落日風景,要有一顆怎樣專注的心才能不在開車時分出神來看風景?
“心愉,真想向你讨要維持友誼秘訣,兩個人相差過大時,無論如何小心維持總是無疾而終,你和梁小姐是特例。”
“連楊管家你也看出來?”心愉說,“可見她包容我太多。”
“不如說你别無所求,曾經平起平坐的兩個人選擇不同漸行漸遠,走在前方那位要時刻留意堕後那位,久而久之,不是一方需索無度,就是另一方已與配合自己腳步的并肩為伍了。”
“楊管家,我從未在經濟上與她平起平坐過,施施一直優于我有十分遷就我,她幫助過我許多。”
楊管家卻說:“心愉你得看見你的長處啊,梁小姐身邊那麼多人,她卻隻與你成為朋友,你要看清自己。”
是嗎?自己哪有她們說得那麼好?
心愉回到房間,女傭正往花瓶裡插入今日新采摘下的花朵,是香槟玫瑰,一室優雅沉着的香氣。
陽台上不在隻有單一的茉莉,也擺放上許多玫瑰盆栽。
女傭解釋說:“楊管家說你喜歡玫瑰花。”
心愉點點頭,楊管家有一雙厲害的銳眼。
“今天來的是你的朋友?”
他們已習慣每晚睡前在陽台上聊上兩句。
“是,你看到了又怎麼不出來見人?這是你家。”
“那麼多年,你們友情依舊。”
“你怎麼知道?”
“要說多少次?我們念同一所大學。”
“好吧。”
随即是漫長的沉默。
“你在想什麼?”他問。
“為什麼不返回學校呢?我聽楊管家說你現在身體情況已較為樂觀,普通學業不會讓身體負擔過重。”
“就是在學校時也讨厭讀書,門門科目隻夠及格,現在更沒興趣。”
他沒完全說出心裡話,還有部分原因是,懼怕别人的眼光吧?
過去因他頭痛的老師們會那他做反面例子珍惜當下,“俞逸飛知道嗎?曾經最不受管教,現在悔悟重回課室,可時間已不帶人,大家都要珍惜時間。”
“我多想再做回他們一分子,太陽出來也不嫌髒,就地躺在草坪上,拿本書罩在臉上,眼睛一閉,一個下午又混過去。”
“你現在也可以這樣做啊,”鄰室男子損她,“街上有這種流浪漢。”
雞同鴨講,心愉再不理他,轉身回房。
他才不擔心她不理他,她是他的專屬鬧鐘。
“心愉,”第二日見到楊管家,她溫聲問,“昨夜睡得可好?”
“好極了,被子裡都帶着玫瑰香氣,衣櫃打開也有。”
楊管家說:“我讓她們把花瓣曬幹做成香包放進去的。”
心愉大受感動,她不過是一位看護小姐何德何能可以赢來大家諸多照顧,這樣好日子睡前總讓她擔心是黃粱一夢,鬧鐘一響便是一場空,又得兢兢業業起來尋找工作。
或者會過一段時間,一個窮兇極惡般魔鬼跳出,“你過去所享受的一切全是用你靈魂交換而來,現在是我索取時候。”
真要這樣該怎麼辦?
靈魂?多麼浪漫而又無用的東西,如果能用它換來□□的舒适,誰想要誰就拿去吧。
再說,現代社會連求職都要求形象良好,誰還會再多花時間透過你的□□去探查靈魂?能夠吃苦耐勞就好。
“心悅,她真是一個怪人,好像十分寂寞又十分讓人讨厭。”
“心愉,他渴望與人交流,但疾病又使他自卑。”
“我一直認為隻有貧窮才會使人自卑。”
“全世界大幾十億人,人人都會自卑,如果連自卑都變得單一,那多無趣。”
“我擁有一切但除了健康,聽起來可以寫一篇極富含戲劇性的小說。”
“現代人對愛情很感興趣,你可以嘗試。”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經曆過怎麼寫?”
“照你這樣說,寫懸疑偵探小說的作者需經理各種各樣死法。”
過幾日有醫生及其随行人員自他房間中出來,心愉和楊管家在門口等待。
楊管家焦急地問:“還是沒有合适合适配對消息?”
醫生輕輕搖搖頭道:“但逸飛很看得開。”
這是什麼話,事到如今從患病到現在已有七年,期間失望無數次,由不得他看不開。
“老楊,”主治醫生與她熟悉,口吻似老友,“還是要帶他多曬太陽,房間空氣也要流動,對他有好處。”
楊管家點點頭,送他們離去。
房門已緊閉,心愉輕輕叩門,“需要安慰嗎?”
她房間陽台傳來聲響,心愉走過去,多麼奇怪的一種約會方式。
“管家還培訓過你心理知識?”
“别小看我,我在公司做時,同事有心事都會找我。”
她聲音聽起來像無比懷念那段時光,他帶着點哀傷語氣問:“守着我這個人是否特别無趣?你若喜歡學校生活,我讓管家幫你安排。”
“這豈不是不勞而獲。”
他答了句頗有哲學意味的話,“看護小姐.做人的精髓就在于如何不勞而獲。”
“是,前日他們又在樓下舉行派對,上天偏愛這些人,舍不得讓他們朝九晚五困在小小格子間盯牢屏幕辦公。”
“别指桑罵槐。”
心愉莫名其妙,“什麼時候說實話也變成罵人了?”
“你總有辦法讓我生氣。”
“你太敏感。”
“你有偏見。”
這時楊管家在草坪上擡頭望上,向他們兩人招手。
晚飯時,心愉陪楊管家用飯。
楊管家受上午影響,仍然洩氣,“整棟别墅,連帶祖宅所有人都做過檢測,逸飛太缺運氣。”
出生在這種家庭,還缺運氣?心愉不敢苟同,隻默默挑菜吃。
“七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改變他太多,誰還記得起他曾經熱愛生命中一切。”
“他可願意接受心理治療法?”
“老人們都認為這些是江湖療法,上不了台面,就像精神勝利法,改變不了現實幹脆自欺欺人了事,是懦夫行為。”
心愉更不認同,人天生隻有兩隻手兩條腿,能改變的太少,不能改變的太多,改變自己總比改變環境付出的代價小吧?
心愉想到過去旁聽過一節大學心裡健康課,意義療法的開創者弗蘭克爾,先後輾轉過許多納粹集中營,他的父母,兄弟,妻子都不幸離世,但他最後活到九十二歲,世上比他更不幸的人找不出幾個了。
不是要比慘,而是……
手機傳來一條信息打斷她思路,是醫院方通知他半年前捐獻的血液已用于救治一位病人,心愉嘴角上揚牽扯笑容。
楊管家誤會了,輕聲問:“可有情況?”
心愉給她看。
楊管家看後,微笑說:“心愉,善良的人會有好福報。”
忽然心愉想到什麼,她眼裡亮起晶光,“管家,我還沒有做過配對檢測。”
楊管家聞後并沒有露出太多興奮,失落慣了的人是這樣。
她低聲說:“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安排檢測,不過還是不要讓逸飛得知。”
“是,”心愉樂觀豁達地說,“萬一成了也可當作驚喜送給他。”
楊管家感歎,“同年輕人待久了,像分到一點精氣,我最近也覺精神爽朗。”
連楊管家也好似忘了,俞逸飛其實和自己是同齡人,他們已默認他是位病人,心愉不禁為他恻然
難怪情願把自己躲起來不見人,别人小心翼翼強裝把他當作正常人來對待的目光會比疾病本身更使他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