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林家的,今天是什麼日子?”大族長端看向人群中身穿藍色布衣苗服的男人,問話的聲音不輕不重。
男人面露郁色,支支吾吾:“大族長……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孩子。”
話音才落,那林尤跌跌撞撞沖進祭祀隊,驚恐地指着後山方向,語無倫次:“後山……後山棺材洞……”
“……爬……爬出來了!屍體……”
衆人面露驚懼,私語不止。
棺材洞是一口天生地長的洞穴,裡面潮濕陰冷卻又寬闊方圓,是苗族洞葬的好地方。
因此,裡面埋葬的,全都是水南趕屍一脈的祖祖先輩。
祭祀被打斷,大族長臉色陰沉,姜韫雲淡風輕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嗤嘲。
她拿起祭祀台上的鎮魂鈴搖了搖,空靈清脆的鈴音像是一道梵音,所有人都靜了下來。
姜韫聲線平穩,卻不容置疑:“熄滅篝火,所有人退至歧山洞躲避!”
歧山洞是歧荻山的命脈之處,此地終年環繞瘴氣,山路九轉回腸,是水南先輩為躲避災禍建立的。
“魯方,你帶上人,跟我去後山!”姜韫雷霆有序地安排好了事宜,随即持着火把,帶着寨子裡的青壯年上了後山。
成片的火光宛如暗夜裡綿延的星河,點綴在黑沉沉的山霧中。
後山是一片傾斜的石頭山,山峭上停滿陳舊枯敗的棺材,常年風吹日曬之下,棺材上的油漆褪色斑駁,宛如海面漂浮的伶仃船隻。
繞過密集的棺材路後來到洞口,洞口處生長了一簇茂盛的綠色枝丫,将将把洞口遮得嚴嚴實實。
洞裡頭陰冷寂靜,隻有夜風穿過岩石縫隙發出“嗚嗚”的哭訴聲。
姜韫眯着眼緩緩掃過洞内的景象:棺材排列錯落有緻,洞頂鐘乳石宛如懸針倒刺而下,水珠“滴滴答答”,緩而重地砸落地面。
“那林家的小子一向不靠譜,派他守棺,簡直可笑!”
借着火把搖曳的光,姜韫冷冷地掃了眼開口說話的人,他是大族長一脈的擁護者。
“紮木!”魯方低聲呵斥。
紮木不服氣地冷哼一聲,把火把換到左手,扭過頭去不作聲了。
姜韫沒有理會這種不入流的蝦兵蟹将,她冷然道:“要是有不服氣的,現在就可以滾了!”
她不需要不聽話的人。
“你……”紮木面如菜色,看了一眼魯方,見魯方面無表情,他氣得扭頭就出了洞口。
這樣的插曲姜韫并沒有放在心上,她收回目光,高舉火把,命令道:“一人一頭,仔細查看棺釘有沒有起開的痕迹。”
衆人四散開來,就近圍着棺材檢查。
姜韫踱步到棺材林中,忽地,目光定住,隻見西南角梗亘着一副陳棺,因為擺放方位不對,在其餘棺材中,紮眼極了。
她持着火把靠近,隻見棺身上覆滿塵土蛛網,而棺蓋頭部卻赫然出現一隻清晰的五指印記。
底部也有磨損的痕迹,難道有人挪動了棺材?
她細細地觀察這抹指印,伸手比了比,瞬間了然。
看來裡頭的東西的确是跑出來了。
姜韫用掌腕輕輕撥了撥棺蓋,隻聽“哐當”一聲,棺蓋滑了下來。
動靜不小,掀起滿天塵埃,魯方拿着火把過來,關切地問:“怎麼了?”
姜韫沖着棺材擡擡下巴。
魯方探頭往棺材裡一看,目光縮緊:“空的?”
姜韫垂眼看着地面淩亂枯瘦的腳印,隻說:“那林尤沒騙人。”
“啊——”
就在此時,洞外傳來一聲穿透天際的慘叫。
“是紮木!”魯方聽出了慘叫聲的主人。
“走!”姜韫率先走出洞穴,魯方等人緊随其後。
“在那兒!”有人眼尖。
姜韫順着對方的手指看去,借着火把漫開的火光,她看見下方怪石嶙峋處有一雙穿着涼草鞋的腳,灰藍色的褲管上繡着苗□□有的花紋。
的确是紮木。
“魯方,去看看!”姜韫盯着那雙腳頭也沒回地命令道。
魯方邊點頭邊把火把遞給旁邊的人,他靈活地從高坡上飛跳下去,不過數秒,就已經到了石頭腳下。
“紮木?”魯方落地後忙探身過去攙人,在看見對方的臉時,呼吸一滞,肢體僵硬不敢動彈。
他臉色青白不定,強裝鎮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姜韫。
姜韫微微皺起了眉頭,不對勁。
忽然,她舉起鎮魂鈴快速地搖晃起來,急促的鎮魂鈴音借着夜風盤亘在山丘四面八方。
一時間,像是行走在萬丈懸崖上的鐵索大道,心被高高抛起,又重重墜下,姜韫身後的人紛紛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小族長,别……别搖了!”
“小族長……”
“……”
苗疆鎮魂鈴專用于鎮屍魂,但人魂同樣會受到影響。
姜韫終于停了下來,她收好鈴铛,丢開火把,單手撐在地石上,身體輕盈地躍下高坡,鞋底踩在枯草上沒有發出一絲異響。
“别過來!”魯方極力壓住聲音裡輕微的顫抖。
姜韫像是沒有聽見他的勸告,繼續朝前走。
“别過來!”魯方大聲重複,“他不是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