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席中的一紫衣婦人見他心情平靜,拿出藏在袖中的紅布佛符,笑容可掬:“鈞兒,姨娘去廣明寺給你求了平安符……你戴着,可保來年順遂安康呀!”
說話的是姨娘張氏,李蘭鈞生母仙去後的三年一直養在她身邊,三年後續弦夫人進門才過繼到崔氏名下。
可以說他乖張古怪的脾氣有這位張姨娘一半的功勞,剩餘的府裡所有人平攤。
李蘭鈞三歲到六歲之間,可謂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平日裡走兩步路都要把張氏心疼壞了,恨不得親自背着他上下學堂。
而府裡其他人見她如此溺愛李蘭鈞,紛紛感動得熱淚漣漣,一家人上趕着把他往敗家子的路上越推越遠。
“知道了。”李蘭鈞接過平安符揣進懷中,口氣還算溫柔。
張氏聽他語氣柔和,癟癟嘴差點哭出來,以袖掩面喃喃道:“鈞兒越發懂事了……”
“定是在外邊受了苦,我早說不要開府出去,沒個照應怎麼成……”
崔氏觸景生情,也長籲短歎道。
座上衆人仿佛一同想起什麼悲傷往事,開始家長裡短地念叨起李蘭鈞兒時的光景,小兒則低頭吃菜,弄不清狀況。
李蘭鈞不置可否。
“對了,那駱家小姐就要回來了,屆時你二人奉婚約成婚,也了了家裡一樁大事。”
張氏感懷到深處,一時忘我地說起李蘭鈞的大忌。
李蘭鈞:“……”
她說完才蓦地發覺自己失言,随後連哭腔都止住了。
“駱家小姐蕙質蘭心,于你而言算得上是良配,你莫要再耍性子了。”有人抛出這個話頭,李老爺求之不得。
“沒完了是嗎?”李蘭鈞登時黑了臉。
“什麼完沒完,有你這麼跟長輩說話的嗎?駱家世家出身,有什麼不好,在你這提都不能提!”
李老爺非要火上澆油,提起聲量道。
“人家都沒過門,你們念她有什麼用?到時候還不是要退婚,還不是要嫁予他人?”李蘭鈞登時被點燃了怒意,直截了當地批駁回去。
“婚約在,你們就必不會走到這一步,你當世家聯姻是放狗屁麼!我李家世代榮昌,怎麼就、怎麼就生了你這個……”李老爺氣急,伸出手指恨鐵不成鋼地指着他的鼻尖。
“我這個什麼?廢人還是累贅?我如今這副樣子也不能賴别人,難道父親就沒有一點錯處麼?”
言盡如此,李蘭鈞未等父親再開口,便一刻不願多留,站起身就往門邊走去。
“蘭鈞!”
“鈞兒……”
耳邊不知幾人出聲挽留,李老爺從他話裡回過味來,也起身怒喝道:“逆子,你敢……!”
他活這二十年,還有什麼不敢的?
李蘭鈞置若罔聞,闊步離開。
“三哥哥這就要走嗎?”
他正要踏出門檻,席末的幺女怯生生拉住他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問。
孩童的力氣本就說不上大,是李蘭鈞聽見她的話,才打住了要往外走的念頭。
他原本被人扯住心裡十分不快,低頭見是庶妹,到嘴邊的狠話又吞了回去:“哥哥身上不舒服,改日給你買糖果子吃。”
他僵硬地摸摸妹妹頭頂,遞給她一個紅紙包,“這是你的壓歲錢——這些分給哥哥姐姐。”
他從袖中又拿出三個塞給她。
小孩咧着嘴點點頭,一口缺牙笑得可愛。
李蘭鈞拍拍袖子走人,任由李老爺在廳中大呼小叫也不回半字,心頭的氣勉強因為庶妹舒緩下來,他更不想與父親多費口舌。
許是知曉他一貫作風,李府門前一駕馬車停在不遠處,冬青立在馬車邊等他出門。
大門開了,李蘭鈞果然氣沖沖地從裡面踏出來。
他胸口急劇起伏着,到了馬車邊上才失去力氣地扶着車緩緩彎下身子,随後是一陣狂風驟雨般的咳嗽聲。
“少爺……”冬青将大氅蓋在李蘭鈞身上,心疼地給他順氣。
李蘭鈞咳了半晌,才支起身子大口喘着氣,府外一片天寒地凍,遠處燈火闌珊,家家戶戶都緊着團聚的日子,街上人煙稀少。
“回南園。”他大口吐着白氣,冷風灌進嗓子裡,又引得一陣咳。
冬青看看李府的大門,有些猶豫。
“你是聽我的,還是聽他們的?”
李蘭鈞不耐道,不等冬青多言,皺眉踩上腳踏鑽進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