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蓮還是三娘的時候,她爹幹活回來身上總是一身傷痛,她作為家中唯一未嫁又能幹活的女兒,自然而然承擔了照顧父親傷病的責任。
按她爹的說法上山采草藥,然後在幹完所有活兒之後,沒有片刻停歇地将草藥錘爛給她爹敷上,敷好後還要按摩他落下後症的頸肩手腳,一按就是半個時辰。
照顧完她爹,夜裡還要幫她娘哄小弟入睡,漿洗尿戒子,為了不耽擱明日的勞作,得提前備好明日早飯,方便晨起熱了就能吃……
她賣入南園為奴之前,反複麻木地過着這樣的日子,直到被母親兩貫錢賣給人牙子,草率地給她取了“葉蓮”這個名字,她的一生才漸漸回過知覺。
手中的冰冷随着反複揉按有了溫熱的膚溫,葉蓮仔細地為李蘭鈞按着腳,力道比以往輕許多。
李蘭鈞被她伺候得舒服,撐着床沿阖上眼打盹,他昏昏沉沉地點點頭,頭方歪下又蓦地驚醒。
“……好了?”
他感覺那雙溫暖有勁的手離了他的腳腕,輕柔托住腳底在穿足衣。
腳上漸起的回溫又慢慢冷下去。
“好了少爺,奴婢給您穿鞋襪。”葉蓮輕聲答。
李蘭鈞悶悶地應了一聲,低頭看她忙活。
葉蓮不太熟稔地給他套上靴子,費了一番功夫才穿好,李蘭鈞網開一面,沒計較她的磨蹭失誤。
鬧騰一早,他收拾好出門已過了早膳的時辰,臨近中午。
天細細密密地下着雪,顯露不久的綠意又被雪白覆蓋,壓抑在冰霜底下,侍從支起散着梅香的油紙傘,遮在李蘭鈞頭頂。
葉蓮與一衆丫鬟侍從走在他身後,跟着他去書房伺候用膳。
清淺梅香中混入絲絲桐油味,到葉蓮鼻中時已消散殆盡,隻能嗅到一點風雅。
她沉着腳步踩在地磚上,一步步随李蘭鈞到書房,走到檐下侍從才收起傘,李蘭鈞大氅毛尖上沾上幾顆雪粒,頃刻便消融不見,葉蓮頂着一頭白雪,等他進門才能暫作休整。
面上化開的霜雪用手一拂,沁骨的冷意從臉龐轉移到手掌,她摩擦幾道,又拍開衣上頭頂的落雪,攏手哈着氣取暖。
“都整理好了?”
辛夷壓低聲音問。
丫鬟們無聲點頭,随後跟着她入書房侍奉。
撲面而來的炭火味兒沖開葉蓮身上的冷,她稍覺惬意地眨眨眼,站定在書桌旁後連眼珠都不敢亂動,眨眼更是謹慎。
大年初一,街上正是非凡熱鬧之時,李蘭鈞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書房看書習字。
他從來不喜出門應酬,連遊玩賞景都一同列入不喜的名冊中,除非推脫不下的宴請會讓他踏出南園半日,其餘時日均躲在書房。
朝下人挑毛病發脾氣也歸為他平日的消遣,與其他世家子弟相比,他的生活方式簡直是清修苦行,沒半分趣味。
李蘭鈞自己也曉得。
他淺啜了幾口雪水梅粥,這梅粥光有雅韻,全無美味可言,寡淡無味,食之隻能填充肚子。
饒是李蘭鈞口味清淡,也被這白米裡摻着花瓣的早膳祛了胃口,舌上半朵梅花,嚼之有澀味,吞下如異物。
廚房真是将清淡飲食發揮到極緻,一粒鹽都舍不得加,生恐破了淡味。
“蓮兒。”
“奴婢在。”
葉蓮覺得李蘭鈞開口叫她的次數愈發頻繁了。她應聲後上前立在他身側,謹聽他的吩咐。
“日後你給我送早膳,晨起更衣就免了。”李蘭鈞為自己沒幾兩肉的身子做了長遠打算。
“是。”
案上置有一張宣紙,還未作筆墨痕迹,李蘭鈞擡手欲寫,複又回頭看她。
她穿着淺綠冬裝,低眉順眼地站在身邊,一雙剪秋眸被羽睫遮蓋住,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
李蘭鈞心裡暗自揣摩,小丫鬟這身遠不及他給她置辦的好看,但那件早就被他毀了,或許她洗不掉衣裙上的血漬,這幾日才未穿過。
“我送你那件藕荷色的衣裙呢?”他明知故問。
再次被點到,葉蓮沉下心回他:“少爺,上回擦破了幾處,奴婢縫補好了,但畢竟有補過的痕迹,所以不敢再穿過來。”
她體貼的沒說出血污難洗,她用盡了法子才勉強洗幹淨。
李蘭鈞聽罷,看着她的一身怎麼都不順眼,“我讓人給你送過去新的,這顔色……太普通了。”
葉蓮頓感頭疼:她平白受賞豈不是更遭非議,李蘭鈞還讓不讓她在北院安生了?
“奴婢什麼都沒做,不能白拿您的恩賞……”她糾結半晌,還是決定壯着膽子開口。
“你想說無功不受祿?”李蘭鈞覺得她未免太過假惺惺,方才使那上佳的按摩手法,說不是為了圖謀恩賞他都不信,“你給我按腳按得好,我賞你的,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