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街頭越是入夜越是熱鬧,東朝樓臨水而立,垂紗放帳的高樓邊拔起一株綠蔭婆娑的柳樹,足有半樓之高,樹下方圓數裡内支了不少攤鋪,其中一挂着雕花燈籠、精繡團扇的尤為醒目。
攤鋪為女子所營,擺賣的物品皆為手作,且個個不重樣,攤前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幾圈人。
李蘭鈞對平民百姓的用物不大有興趣,看了一眼便轉過頭,百無聊賴地把玩着腕上的長命縷。
二人在東朝樓門口等了冬青半晌,沒成想自家馬車未至,卻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架質樸無華的馬車正正停在他們面前,随後裡面走下來一位長臉細眼的常服男子,他甫一站穩就振振袖子,四下張望一番,這才看到樓前的李蘭鈞。
寒酸至極的裝束,又頂着一張比拉車老馬還長的臉……不正是李蘭鈞的同僚兼上司,通判楊遂嗎?
李蘭鈞忍着翻白眼的沖動,隔着車馬朝他略作一揖:“楊通判。”
葉蓮的眼神也跟着追随到楊遂身上,隻見楊遂看了李蘭鈞一眼,并不予以回應,反而朝馬車裡探頭探腦。
再看李蘭鈞的面色,果然成了綠油油的菜地。
他幹脆别過眼,裝作無事發生般看向河岸邊,那賣燈的攤鋪前人少了些,架上粉扇面銜柳花樣的團扇孤零零擺放着,與鋪面的團扇相比,頗有鶴立雞群之風範。
“去那兒瞧瞧。”避免跟楊遂打照面,李蘭鈞決定屈尊去看看樹下那窮酸小攤。
葉蓮颔首,跟着他走到攤前,期間一回頭,見馬車裡踏出一名粉雕玉琢的女子,楊遂小心翼翼地把着她的手下馬車。
“這東西……多少錢?”
李蘭鈞已經用品頭論足的眼神打量那把團扇了,他皺眉看了一會兒,勉為其難地問道。
攤販聽他語氣不善,懶懶擡起頭瞥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擺弄燈籠。
不知擺弄了多久,她才開口道:“十兩。”
葉蓮瞪大眼睛,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了。
揚州雖是富庶之地,但還沒到下銀子雨的地步,無名無姓的攤鋪上,一把團扇竟要價十兩?
“出自哪位名家之手,開口就是十兩。”
李蘭鈞同樣提出質疑,他本身驕縱跋扈,語氣表情都帶着讨嫌的味道。
攤販騰出手把扇面翻轉一面,飛燕銜柳的繡花另一面竟是黃蝶駐竹葉,兩面互不沾染,各成一派景色。
“雙面繡,就值這個價。”攤販傲慢地表示,又低下頭修理燈籠。
葉蓮左右看了幾眼,團扇雖精巧别緻,她心底卻覺得實在覺得不值。
“我買了。”李蘭鈞忽略攤販的态度,從錢袋裡扔出一錠薄花細銀。
十兩銀子于李蘭鈞就是灑灑水的事,他此行主要是躲楊遂那個瘟神,買個小物件旨在順手。
“少爺,是不是有些貴了……”葉蓮小聲在他耳邊勸道。
“貴在哪兒?不過一把扇子,買下就買下了。”李蘭鈞滿不在乎地回她。
葉蓮隻好點點頭,應道:“是……”
恰好攤販修理好了燈籠,她不緊不慢地挂在架上,才去看李蘭鈞丢下那塊銀子。她看了看銀子,又擡眼看了看李蘭鈞:“十五兩,我又改主意了。”
“你你你……你這個奸商!”葉蓮聽罷,沒等李蘭鈞開口,便先指着她的鼻子斥道。
“哪有這樣定價的,不能看我家主子手頭闊綽,就胡亂開價呀!”
葉蓮生恐李蘭鈞當街翻臉,一邊罵一邊朝攤販擠眉弄眼。
一直未置一詞的李蘭鈞伸出手拉住葉蓮,将她扯到身後,咬牙切齒地問:“你到底賣是不賣?”
“賣,隻賣有緣人。”攤販一身粗布衣裳,嘴卻硬氣得很。
眼見李蘭鈞有掀攤毀物之勢,葉蓮硬着頭皮又湊到二人中間,充當和事佬:“姑娘,不然你賣給我吧,我出錢買。”
“你?你的錢不就是他的錢,你我也不賣。”攤販軟硬不吃,好像巴不得李蘭鈞将她的小攤砸個稀巴爛。
葉蓮忙不疊回過頭,擋在攤前眨着一雙溜圓的眼睛看着李蘭鈞,就差開口求饒了。
“少爺,别生氣呀……”
她用隻有他們二人聽得見的聲音低語,細聲細氣地哄着。
李蘭鈞看眼前小丫鬟雙手合十作拜托狀,氣性仍舊難消,他将她的手腕一拉,讓她退到一旁去,仰着頭走到攤前正欲伸手。
“姑娘看我合不合眼緣,賣我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