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出去?”
李蘭鈞有些氣急敗壞地下逐客令。
葉蓮點頭如搗蒜,捏着裙角頭也不回地溜出客房。
待到走下樓,到了大堂門口,她止住羞愧欲跑的沖動,收回踏出客棧的一隻腳老實回到後廚。
“蓮兒,你怎的下來了?”冬青蹲在竈門口,正扒着一口糙米咀嚼,見她出現,便一邊吞咽一邊急着問。
葉蓮想起方才種種,半晌不知如何說明,隻好含糊不清地回道:“少爺不讓我伺候,就下來了……”
“舟車勞頓,想是少爺還沒緩過來罷。”冬青不等她繼續,率先為她的行為下了定論。
葉蓮依着他點點頭,坐到柴禾堆邊上的矮凳上,低着頭梳理情緒。
鍋中騰騰冒着粥氣,葉蓮方坐了一會兒,心頭那點尴尬都來不及揮散,就想着李蘭鈞睡醒未進食,站起身走到鍋前。
她從一摞碗中取出一隻,從長勺撈出菜粥盛上半碗,擦幹淨碗上的殘餘後,端着略微有些發燙的碗邊走到冬青面前:“少爺還未用晚膳的……”
“哦哦,我去我去,你放在這兒吧。”冬青忙不疊點頭,一邊應她一邊将自己手裡的飯菜囫囵吃下。
待到冬青端着菜粥離開,葉蓮才松口氣靠在竈台邊上,李蘭鈞身下的畫面陰魂不散,仿佛要刻在她腦海中似的,怎麼揮都揮不去,反而更清晰明鑒了。
葉蓮腦子裡裝着這些想法,夜裡還得頂着尴尬跟冬青換着去給李蘭鈞扇風。
她吃了夜飯,便上樓守在房門口,房裡隻有細微的說話聲,大部分時候是安靜的。
後半夜,樹梢上的知了都停歇了叫聲,不時傳來幾聲鳥叫,葉蓮蹲在門邊點着腦袋打瞌睡。
“吱呀——”
身側的房門被緩緩拉開,冬青拿着碗輕手輕腳地走出來,看着她往裡面努努嘴,示意接替。
葉蓮揉揉眼睛,站起身拍拍屁股鑽進屋子裡。
房内漆黑一片,她隻能借着月光摸到床前,又在小桌上撿起蒲扇,蒲扇把上還有餘溫,她握着扇子坐在踏床上,手放在床沿輕輕搖動蒲扇。
李蘭鈞閉着眼,眉頭未舒,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穩,微弱的月光下,他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眼下投了兩道鴉羽般的陰影。
比起常人,他的呼吸似乎更加清淺而短促,幾乎不可聞的鼻息聲中,帶着幾聲不适的低吟。
葉蓮一見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此前的景象,她忍不住多看幾眼薄被下掩住的身子,李蘭鈞的手搭在被外,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被角,指節泛出淡淡的粉白。
少爺此刻在做什麼夢呢?
她看着李蘭鈞的睡顔,在心裡悄悄想。
“嗯……”
李蘭鈞呼吸更快了些,鼻間未有防備地吟出一聲悶啞的歎息。
他蒼白的面色逐漸攀上幾分病态的绯紅,緊接着又是幾聲吟歎,那雙攥着被角的手發了緊,将薄被揉成皺褶的一團。
葉蓮見狀有些不知所措,她止住了搖動的扇子,湊近貼在李蘭鈞耳邊輕輕喚他:“少爺,少爺……?”
李蘭鈞聞言忽然側過身,将身子蜷縮在一起,他的鼻尖不經意擦過葉蓮的臉頰,二人此時僅有咫尺距離,那些混亂的鼻息全數撲灑在她臉上,引起一陣酥癢。
他仍在躁動着,臉上冒出許多汗氣,薄被之下的雙腿也卷曲磨擦起來。
葉蓮驚覺他被魇住,困在夢裡醒不過來。
她伸出手放在他頰上,溫涼的手掌覆蓋住潮熱,手心沾上一掌冷汗,葉蓮用手掌輕輕拍了拍李蘭鈞的臉頰,語氣有些急切:“少爺,您夢魇了麼?”
李蘭鈞從夢魇中掀起眼皮,卻隻看了一眼便合上,那雙放在薄被上的手松開,忽地握住她的手腕。
葉蓮一抖,不知他在夢裡還是醒了。
冰冷的手指寸寸往上,與她聚攏的五指重疊,汗涔涔的掌心弄濕她的手背,指掌的主人忽而沉重的呼吸中,好似從喉間溢出一聲青澀的悶哼,随後是混入悶哼中的夢呓。
葉蓮附耳去聽,隻得聽一聲聲隻重複着二字——
“蓮兒。”
她瞪大了眼睛,以為聽錯了,卻又聽見更清晰的幾聲。
“蓮兒,蓮兒……”
聲聲如巨石猛擊她的心門。
“少爺,您、您這是怎麼了?”葉蓮看他面色透紅,口唇間噴湧的熱氣快要比夏日更滾燙,她隻覺得不對勁,可哪裡不對勁……
她又不敢去想。
李蘭鈞口中不斷歎息着,低吟像海浪一般一下一下拍打在她臉上,心頭某種異樣被他痛苦而舒适的歎聲挑起,葉蓮隻覺得渾身難受。
他用臉磨蹭着她的掌心,肌膚燙得吓人,燙意攀爬至她的手指,觸碰到李蘭鈞的眼角時,葉蓮發現那裡有一塊冰涼的濕意。
是淚,是被折磨煎熬出的眼淚。
“少爺,您生病了。”葉蓮從失神中回轉,這才發覺李蘭鈞生了熱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