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該說他圓滑,還是實在心大。
行至山路,難免颠簸非常,葉蓮坐在車架上都颠得想吐,李蘭鈞一路咬着牙不叫她進去,此時突然嚷道:“冬青,冬青!”
聲如蚊虻,勝在氣勢洶洶。
冬青忙掀簾入内,車内一陣手忙腳亂,葉蓮守在車外看遠處的青山綠水,這才覺得冬青的差事有多松快。
裡面混亂得起勁,她看風景的興緻也十分起勁。
城外不同于城内,景物更讓葉蓮覺得熟悉,低矮的山脈,一重又一重的水田,湖泊溪水自然清澈,比起城内被規整過的造景,愈發顯得自然野性。
湖中有漁人劃一小舟,漂浮于無窮無絕的碧色間,荷葉中立着或粉或白的花團,花上駐足幾隻油綠蜻蜓。
期間車馬停駐過幾道,李蘭鈞下馬洗漱休息,也忍着不去看她,二人在咫尺的距離裡,竟然沒有一回眼神接觸。
馬車軋過土黃的大道,入城後可謂招搖過市,蒲縣人口稀少,大多戶人家聚集在村莊裡,自然也貧窮,縣城裡比揚州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最富庶的屬縣衙和官吏的住所,其餘都窮得平分秋色。
行人頻頻回首看這如同結親般隆重的車隊,葉蓮本在欣賞沿途街景,被他們打量得不自在,眼神一轉裝作平靜地目視前方。
好像她也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似的。
馬車在城中徘徊一圈,最終停在縣衙門口,縣衙在林立的房屋裡突出得宏偉起來,李蘭鈞被攙扶着下了車,瞥了一眼這鶴立雞群的窮酸大門。
門邊候着兩個加起來有百歲的縣官,甫一見他下車便迎上來,笑得春光燦爛。
“李大人,李大人!”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反複叫了好幾道。
李大人李蘭鈞面如死灰,勉強回了句:“二位安好。”
“小人是蒲縣縣丞,這位是主簿……”
李蘭鈞的好字還未結尾,在前那位便搶先介紹道,笑得那叫一個谄媚。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李蘭鈞耳朵裡塞棉花了似的,攏共聽進去幾個字,他幾乎欲倒地立在縣衙門外,腦中隻有想歇息的念頭。
“勞駕,我住哪兒?”李蘭鈞順了順氣,虛弱地打斷縣丞滔滔不絕地後話。
縣丞一頓,旋即端起被斷掉的笑臉:“哎呀,是小人老糊塗了,大人舟車勞頓,還是先回府安置吧,公事過幾日說也不遲!”
說着扯扯主簿袖角,讓他接替後面的話。
主簿趕忙接着道:“為了辦公方便,小的在縣衙附近給您物色了個好宅子,不大,還請大人屈尊先住下……”
他說完,将手一指,衆人順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見一小宅坐落在不遠處,距縣衙也的确近得離譜,都不用馬車,走兩步便到了。
宅子從外看去隻有樸素二字,可想而知内裡景色也不會變化多少,縣衙這兩個老官,辦事唯恐不夠妥帖,想必也是絞盡腦汁。
“成吧,那李某先行告退,過幾日再來商議要事。”李蘭鈞倦得多言,象征性地一揖,由侍從扶着往宅門處去。
宅門外守着的一名小厮見他們要過來,趕緊開了鎖靜候,葉蓮從門中窺到宅内景色,小院清靜,造景簡練生動,算得上雅緻大方,處處都是精心修理的痕迹,雖比不得南園,但也是個好去處。
她跟着進了宅院大門,院内正中擺放一口靛青大缸,缸中錦鯉兩條,蓮花一枝,蓮葉大小不一幾片,周遭景色皆透露着雅緻二字。
李蘭鈞滿臉不屑地打量四周片刻,即使虛弱到要人攙扶,也不忘嘴上犯忌:“芝麻大點,我提個字叫做芝麻園得了。”
“好名字,少爺,奴婢這就去定做牌匾!”冬青附和着說得,扶着他的手往上一提,李蘭鈞被歪歪斜斜地扯到一邊,好似個任人擺布的木偶。
他聽冬青這句蠢得出奇的話,一時哭笑不得,抽搐着眉心放出一句:“你少說兩句話,行麼?”
冬青隻好閉嘴作悶葫蘆狀。
葉蓮聽二人說書似的一唱一和,面上差點憋不住笑,她颔首低眉跟在後面,早晨那點餘氣消散得無影無蹤。
李蘭鈞帶着一群人浩浩蕩蕩遊完“芝麻園”,便坐在大堂的椅子上頤指氣使,差遣下人搬放行李。
一蔥倩色身影在衆人中飄飄蕩蕩,葉蓮把李蘭鈞帶來的書畫挂在壁上,又開始折騰他那一堆值錢的瓶瓶罐罐,整個宅中,除了李蘭鈞大剌剌地坐着,其餘皆在忙活于繁雜的行李。
坐在座上悠閑自在品茶的李蘭鈞,在不知第幾次看向葉蓮後,終于坐不住了。
“我沒讓你搬。”
他看着路過的葉蓮,冷不丁開口道。
“奴婢在做分内之事。”葉蓮不知哪來的膽量,一句話說得铿锵有力。
她明知李蘭鈞是讓她撤手的意思,卻還是要不順着他的意去反駁,仿佛一夜之間有了底氣。